這一天,劉驽在吞服了幾味治療内傷的藥丸後,便留在監牢内呼呼大睡。睡得昏天暗地,直至夜黑也未起身。送飯的牢頭來過幾趟,見他睡得正香,便悄悄地将飯食擺在了一邊。
狄辛和上泉信淵雖然本意不同,卻都不想被這美味佳肴亂了心神。兩人各自要了一碗稀粥,靠牆品嘗。
上泉信淵指了指被李菁削破的鐵欄,對狄辛說道:“你明明可以走的,幹嘛不逃?”
狄辛無奈地攤了攤手,“我手無縛雞之力,即便逃出去了也會被抓回來。”
上泉信淵眼睛一亮,“不如我教你刀法,這樣你就可以放心逃了?”
他西渡大唐兩年有餘,已很久沒有徒弟在旁服侍,這時忍不住起了收徒之心。
狄辛微微一笑,“讓您失望了,我這個人天生就不是習武的胚子。”
上泉信淵仰天長歎,他引以為傲的扶桑劍道自從來到中原後便接連遇挫,現在竟連一個徒弟也收不上。
這時幾個牢頭帶着鐵匠前來安裝新鍛造的鐵欄,叮叮咚咚一陣響之後,新鐵欄安裝完畢。
狄辛站起身,撫摸着嶄新烏亮的新鐵欄,連口稱贊,“不錯,不錯,是用上好的水磨精鐵打造的!”
上泉信淵對他的行止感到迷惑不解,“狄公子,你心裡究竟在想些甚麼,被關在這鐵欄内的人可是你,你竟然還誇這鐵欄用料好。”
狄辛微微一笑,“材料确實不錯,幹嘛不誇?”
上泉信淵一愣,“你是故意躲在這牢房内避禍的?”
狄辛沒有看他,“既然逃不出去,留在這裡也未必是壞事。”
上泉信淵不懂,他悟不出除了劍道之外的人情世故,喝完粥後便繼續閉目悟道。
狄辛望了眼深睡中的劉驽,笑道:“倒也是個鐵石心腸之輩,父母遭難都能睡得這般熟,昔日漢高祖在城頭上請項羽烹殺太公後分一杯羹也不過如此。”
翌日清晨時分,劉驽從睡夢中醒來,他整整睡了一天一夜,睜眼的第一句話便是向狄辛問道:“今日我要去見夔王,你有甚麼想跟我說的嗎?”
狄辛微微一笑,“給他留下一個把柄,讓他覺得你可以控制。”
劉驽點了點頭,“妙計!”
他看了眼牆角裡的上泉信淵,“狄公子的安危就托付給你了。”
上泉信淵沒有睜眼,仍在悟自己的道,“請劉大俠放心。”
聽了他這話,劉驽放心地離開了牢房。當他從季府馬廄走出時,發現這季府内的丫鬟仆役們正嬉嬉笑笑地往院子裡擡生豬活鴨,還有一大筐一大筐的新鮮果蔬。可見季如常生前搜刮的錢财不少,足夠這一家老小活得滋滋潤潤。
他不禁歎了口氣,倒不是恨這季府中人過得太滋潤,而是感慨那大理寺卿乃是天下刑獄之主斷,都能如此貪贓枉法,可見當今這朝廷已經腐朽至骨,如阿鬥般難以扶起了。而今日他前往投靠夔王,那便是向這腐朽至極的朝廷效忠。
他頭一次大搖大擺地從大明宮的正門“丹鳳門”進入大内,一路上碰見的太監侍衛并未阻攔他,看得出夔王已經先行打好招呼。一名位階頗高的紫衣太監早在紫宸殿旁等候,見他過來,趕緊将他領到太液池。這太液池乃是宮内最負盛名的皇家園林,他眼見眼前四處皆是亭台樓閣,在碧波萬頃的太液池旁,弱柳扶風而舞,看上去頗有一番情趣。
太液池的湖心中,有一座亭,早已有人在那裡擺好了酒,隻待他前來。他在那名紫衣太監的引導下走入湖心亭,于食案前定神坐下。
紫衣太監向他告辭,“還請劉大俠稍候,夔王很快就來。”
劉驽微微一笑,“去吧!”
紫衣太監走後不久,他似是自言自語地說了句,“夔王殿下,一個人喝酒實在太寂寥,還請你也出來吧!”
這太液池是皇宮大内的一部分,脫不開夔王的掌控。若是他沒有猜錯,夔王現在就在很近的地方觀察着他。
“嗖!”一陣豔麗的焰火在他面前閃過,煙霧消散後,夔王憑空出現在他對面的座上,臉上頗有幾分驚訝,“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劉驽微微一笑,“想知道一個人在哪,未必一定要看他的行迹,還可以看他的心思。”
夔王聽後微微一笑,“是的,我今日就是想看看你的心思。不如你我以茶代酒,共飲一杯?”
說完,他率先端起茶杯。
劉驽靜坐不動,瞄了眼案上的酒壇,笑道:“飲茶不如喝酒來得痛快,不如我們先喝酒?”
夔王連連搖頭,“不,不,今天這杯茶絕對比酒更有意思。”
“哦?”劉驽解開茶杯蓋,一粒鮮紅的丸藥映入他的眼簾。他将茶杯放到鼻下嗅了嗅,怒道:“三蟲三屍丸,你想拿這個要挾我?”
夔王把食指放到唇邊,像是在說悄悄話,“噓!這可不是要挾,你若想拜在我門下報父母之仇,這是需要做的第一件事兒。”
劉驽指着自己的臉,問道:“你看我這像是傷心的樣子嗎,既然我不會為父母之事感到傷心,又何必拜倒在你的門下?”
夔王自信滿滿,“那可不一定,藏得越深,傷得也越深。我聽李菁說,你昨天連臉都不願意給人看。一個人啊,往往在越想掩飾的時候,告訴别人的越多。”
劉驽聽了他的話後眼眶變得有些濕潤,他不好意思地揉了揉眼睛,“或許真的被你說中了。”他将茶杯重新蓋上,“除了這三蟲三屍丸,或許我們有獲取彼此信任的更好方式?”
“不,不,肯定沒有!”夔王一口回絕,伸手替他将面前的茶杯重新揭開。茶杯中,那枚三蟲三屍丸鮮紅豔麗得像毒蛇的眼睛。
“别想用這個要挾我!”劉驽拍案而起。
“那你就别想活着離開這裡,難道你還想再對我用一次軟骨散嗎?”夔王笑道。
“除此之外,就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嗎?”劉驽仍不放棄希望。
“沒有!”夔王回答得很幹脆,以此杜絕對方的任何幻想。
劉驽端起茶杯,心情頗為猶豫,“你總得告訴我,接下來我該做些甚麼?”
夔王托着腮,宛若妙齡少女。他沉思了片刻,答道:“以黃巢遊寇的心性,不出半年他就會揮師北上。到時候,我可以幫你與他做個了斷。彼軍軍師王道之由我來對付,罪魁禍首黃巢則交予你處置。你可以殺了他,為你的父母報仇。在此之前,你可以用大内隐衛的身份幫我做一些事情。”
“比如?”劉驽眼中閃過一絲警惕。
“調查十四年前謝攸之的冤案。”夔王幽幽地說道。
“你該知道幕後的主謀便是你的屬下田令孜。”劉驽疑道。
“是的,我知道。”夔王臉上笑容依舊。
“那這又是為了甚麼?”劉驽心生不解。
“給天下人一個交待!”夔王攤了攤手,十指雪白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