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外的雪原中,不斷有箭雨從黃巢大軍方向襲來。原本激鬥的雙方為了避箭紛紛散開陣型,膠着之勢緩解了許多。
難了和尚終于尋得時機,率領着渾身染血的般若院十八羅漢沖出了江湖人的包圍圈,循着鳴金聲往城門下狂奔而去。
整個戰場上,唯有李菁和馮破尚在相鬥。馮破長刀旋舞如輪,刀刀威力巨大。李菁仗着身法靈活,令馮破每一次強攻都落了空。她趁着馮破收招的間隙強攻,雙刀連閃,攻擊方位十分刁鑽,同樣令馮破頭疼不已。
在離激鬥的二人不遠處,蘇墨山仍被怪顱緊咬着脖頸,疼得仰直了躺倒在雪地中。他使勁用掌力轟擊怪顱,一掌又一掌,可怪顱始終不肯松口。
衆多峨眉派弟子圍在蘇墨山身邊,紛紛伸手去扒怪顱。
怪顱愈加發狠,兩排牙齒深深地嵌入了蘇墨山脖子上的血肉深處。
衆弟子見狀,也就不敢太用力,生怕發力過猛會硬生生地撕下蘇長老的大塊皮肉來。
那口鎏金大缸被峨眉派衆弟子丢在一邊,孤零零地立在雪地中,安靜得好似從未有過異樣一般。
肖蒼藍不知甚麼時候跑了過來,走到蘇墨山面前,緊縮着眉頭,沉思片刻後,又望了眼鎏金大缸,對着雪中掙紮的蘇墨山道:“蘇兄,把大缸擡走,你或許有救!”
峨眉派弟子多是蜀人,與肖蒼藍這位大俠甚是相熟。肖蒼藍雖然是米鬥會的人,卻是米鬥會中在江湖上聲名最好的一位,便連這些峨眉弟子對他也有幾分好感,哭喪着臉道:“肖大俠,搬甚麼大缸啊,你快幫我們取下蘇長老脖子上的骷髅頭,不然蘇長老快沒救了!”
肖蒼藍緊盯着咬住蘇墨山脖子不肯松口的怪顱,歎了口氣,“它是為了護主,防止蘇長老再次召喚峨眉五老傷害它的主人,這才下了狠手。否則它哪裡經受得住蘇長老的這許多掌。”說道這裡,他指了指怪顱的頭頂,“不信,你們看,它都快碎掉了,就是不松口!”
衆弟子湊近一看,怪顱的頭頂上果真密布着無數細密的裂紋,頓時信了肖長老的話,向躺在雪裡上氣不接下氣的蘇墨山征求道:“長老,咱們要不要把大缸搬離戰場?”
“胡說甚麼,都快幫我将這邪物給打碎了!”蘇墨山好容易才等到今天這個給兒子報仇的機會,怎肯輕易放棄,他揮掌狂拍咬在自己脖頸上的怪顱。掌力啪啪作響,轟得怪顱頭頂上的裂紋又多出了幾道。
怪顱一聲不發,反而咬得更加緊了。衆峨眉弟子紛紛拔劍,對準了怪顱準備出手。可怪顱随着蘇墨山的掙紮在雪地中不停地移動,他們哪裡敢随便出手,若是一劍稍偏,便可能要了蘇長老的命,這種罪責他們可萬萬擔待不起。
蘇墨山痛得向站在一旁的肖蒼藍求道:“肖兄,你快出劍砍碎這怪物吧,兄弟我快要死了!”
“蘇兄,你可知道這骷髅生前是誰?”肖蒼藍有些無動于衷。
“是誰?”蘇墨山脖頸間鮮血直流,強挺着精神問道。
“他是李玉衡,你的師弟,被你和金頂道人趕下山後,吃過一些苦,練成了七悲拳法,江湖人稱七傷老人。”肖蒼藍靜靜地說道。
“是玉……玉衡……”蘇墨山的聲音有些顫抖,臉色瞬間變得煞白,“冤孽啊,他找我複仇來了!”
“你當年對不起李玉衡,誣陷他,栽贓他,可他始終沒有說過你半個不字,即便練功有成後,也從未找隐居在鄉下的你尋過仇。如今他已經不是再是生前的那個他,和你又有何仇怨可說。所以,還請你放過他,他也會放過你的!”肖蒼藍勸道。
蘇墨山聽了肖蒼藍的話後,頓時沒有了底氣。每一個武林門派都曾有過一些不為外人所知的隐秘過往。他自認為生平耿直,未曾陷害過任何人,可是在這個名叫李玉衡的師弟身上,卻偏偏做過不該做的事情。
如果說當年的金頂道長是因為嫉妒李玉衡的習武天資,生怕其奪了自己的掌門位置,這才想着将其趕下山,那麼蘇墨山便是看上了李玉衡的那個青梅竹馬的戀人,單相思到茶不思飯不想的程度。
人們常言,愛情讓人盲目。蘇墨山為了心愛的女子,和金頂道長聯手做了生平第一件愧事,趕師弟下山。
每當他深夜時想起這件事,便自愧得有些擡不起頭來。為了躲避良心的譴責,也為了不讓金頂道長猜疑,便帶着搶來的佳人隐居到了鄉下。
他雖是得到了佳人,可佳人産下一子後便命薄西去,到了後來,連兒子蘇銘也戰死在契丹草原。
蘇墨山努力了半輩子,到頭來都成了一場空。
有的事情或許是命,不屬于你的東西,即便強搶過來,老天爺也會用另一種方式奪回。
喪妻喪子,這樣沉重的打擊,換做任何一個人都無法承受。
年近暮年的蘇墨山若不是整天為了給兒子報仇,恐怕早已在坊間酒肆裡沉淪得無法自拔。
李玉衡死後頭顱的突然出現,讓他對自己的宿命看法更添了幾分悲觀,喃喃道:“搬走大缸吧,我不想看見他了!”
他,自然指的是李玉衡。
衆峨眉弟子聽見蘇長老發話,僅留下數人看守,其餘人連忙擡起鎏金大缸往黃巢大營的方向狂奔而去。
約莫半盞茶的功夫後,擡着鎏金大缸的衆峨眉弟子已經過了護城河,走入黃巢軍營。
此時,怪顱趁着肖蒼藍等人不注意,突然松開蘇墨山的脖頸,朝長安城下狂奔而去,乃是尋找自己的主人去了。
留守的幾名峨眉弟子想要上前去追,可哪裡趕得上。怪顱在雪地上幾個翻滾,便跑得無影無蹤。
蘇墨山脖子上赫然留下兩排血洞,往外汩汩冒着鮮血,他精疲力盡地仰八叉躺在雪地裡,幾乎動彈不得,模樣狼狽至極。
肖蒼藍急忙上前為蘇墨山點穴止住血,端詳着其傷口,心有餘悸地說道:“那骷髅若是咬得再深一點,隻怕你的氣管和骨頭都要斷了!”
蘇墨山慘然一笑,“我對不起李玉衡,這也算是報應吧。”
肖蒼藍從衣服上撕下一塊布條,為蘇墨山纏在脖子上,“你老兄就該隐居在鄉下永遠不要出來,何必摻和亂世這趟渾水。”
蘇墨山梗起脖子看着肖蒼藍,“你不也是?”
肖蒼藍搖了搖頭,“我是身不由己,如果你一步步地像我這麼走過來,也是回不了頭的。你現在陷得還不深,有回頭的機會!”
蘇墨山不語,摸了摸自己包裹着布條的脖子,低聲道:“這還真他娘的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