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驽隻得點了點頭,兩人良久未再說話。
朦胧的暮光中,大雪紛紛揚揚,好似從天上潑下的面粉一般。雪中,隻見劉驽挺身站立,謝暮煙屈膝而坐。
到了上午,大雪并未如兩人料想的那般停下,反而是愈下愈大,地上的雪積了尺許厚,直讓人無處立足。
茅廬屋頂上方的煙囪袅袅地升起了炊煙,可大門始終緊閉。
對于如今的劉驽來說,這扇薄脆的木闆門彈指可破,可又萬萬破不得。
破的是門,壞的卻是人心。
堂堂武林高手,竟然一身武功全無用武之地。
謝暮煙盯着煙囪上方的那道青煙看,直至青煙漸漸散去,道:“這位黃姑娘做飯用了至少一炷香的功夫,如此大費周章,絕然不是在準備一人的飯食。如此大雪,那個諸葛窮應該沒有離開,而是自始自終躲在屋子裡不肯出來。”
劉驽嗯了一聲,“所以還是等吧,你還能堅持住吧?”
謝暮煙淡淡一笑,“有你的護體真氣傍身,我倒是不覺得冷。反倒是你,即不敢練功,又不敢入睡了,着實受苦了。”
“這點苦,比起咱們在草原上的時候又算得了甚麼。”劉驽不以為然。
謝暮煙的臉色變得有些凝重,草原上的那段時光于她而言乃是痛苦的記憶,她這些年來一直想活出個新的自己,與往日的那個她一刀兩段。劉驽數番提及草原,令她心中有些許不快。
她輕歎了一口氣,“我現在并不覺得苦,隻是你我皆出了長安城,若是城中有變故該如何是好?”
“蕭呵哒應該能處置好。”劉驽滿懷信心。
“所以你該讓他做大仆射,我的才能恐怕遠遠不如他。”謝暮煙笑道。
“洛陽的掌劍門堂口乃是蕭呵哒一手草創,說他比我還要清楚掌劍門一點都不為過。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功高震主的含義,我若是不削他的權,他反倒會不安心了。”劉驽淡淡地說道。
謝暮煙微微一笑,“真難想象你二人心裡竟會是這般想法。想那些天下各地州郡的刺史将軍,若是唐廷的皇帝稍稍想削他們的權,哪個不是鬼哭狼嚎,恨不得立馬就造反。”
劉驽聽後笑道:“蕭呵哒不是那樣的人,否則我和他無法走到今天。”
兩人就這麼說笑着,又在雪裡待了數個時辰,一直堅持到晌午,茅廬裡除了煙囪照例冒出炊煙外,大門緊閉,裡面依然沒有動靜。
接着天氣轉冷,風嗚嗚地刮了起來。三個多時辰後,天色漸漸暗下去,已是到了晚上。
那個叫黃丫的少女始終未再打開門出現過。
劉驽的雙肩落滿了雪,謝暮煙從青石上站起身,為他拂去了肩頭的雪,拿出懷裡捂熱的烈酒和肉幹遞了過來,“要麼你喝點吃點?”
劉驽伸手拒絕,臉上帶着歉意說道:“我體内罡氣甚勁,三五日不吃飯對我來時隻是平常。倒是你要注意身體,酒是烈酒,肉是肉幹,讓你陪我在這裡,着實苦了你。”
謝暮煙仰頭喝了一口烈酒,白皙的玉頸從衣襟裡露出,在雪夜裡看上去像極了精緻的玉雕,“掌門不用多言,如果能為掌劍門做點甚麼,我心甘情願。”
劉驽苦笑着點了點頭,低頭看時,自己膝蓋以下已經完全處于雪中。
這場雪下得甚久甚大,如果繼續落下去,可能會成為關中一帶近年來最大的一場雪。
兩人在茅廬外固執地等待,在寒風中苦苦地煎熬。時間緩緩流淌,逐漸又是兩日過去。
直至此時,大雪方才有稍稍變小的趨勢,兩人已經在茅廬外的雪中整整站了三天三夜。即便是程門立雪,也不過如此。
謝暮煙依舊坐在那塊青石上,由于她不時用衣袖拂去周圍的雪,是以青石數尺内的雪比周圍地方薄了許多。隻是這三日來她缺乏睡眠,偶爾倚着北風打個盹,因此眼眶略微有些浮腫。
劉驽大半個身子都湮沒在雪中,他雙臂一振,隻見雪浪千重,以他為中心,前赴後繼地向四面八方湧去。
他對真氣的運用已達化境,十數重雪浪精準地避開了茅廬和謝暮煙所在方位,向周圍足足沖出了數十丈遠,氣勢好似排山倒海一般。
謝暮煙稍稍驚訝,接着恢複了正常深色,轉而望向不遠處的茅廬,目光落在被大雪堵了一半的木門上,輕聲歎了口氣,向劉驽征求道:“既然對方我們鐵了心不想見我們,繼續待下去可能适得其反,不如回去吧。”
劉驽的睫毛上凝滿了冰雪,張嘴呵了一口白氣,歎道:“你說得對,不如回去。”
這三天時間對他來說極為寶貴,即便如此,仍然未能觸動那位諸葛窮分毫。既然如此,那隻能來日再找機會接近這位少年,繼續堅持下去并非良法。
他拔腿要走,未再看茅廬一眼。
“且慢,等我再上前試一試。”謝暮煙從背後喊住他,她不願眼睜睜地看着兩人三日間的辛苦白費,一字一頓地說道:“我上去試最後一遍,這次我一個人來,你不要插手。”
“好!”劉驽答道,停下了腳步。
謝暮煙施展輕功,在三尺多厚的積雪上踏開碎步,留下的腳印好似梅花鹿疾奔過的印迹一般。
她輕輕叩響了木門,“諸葛先生乃是大男子,不會連小女子也要為難吧?你若真是個大才,何必連一個小女子都怕,在這屋子裡連躲三天?”
“我不是怕,是不想見你們!”屋裡傳出黃丫的聲音。
“如今我們掌門已經答應不見諸葛先生。”謝暮煙說着向劉驽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不要作聲。
她無視黃丫,依舊對那個可能并不在屋裡的諸葛窮說話,“諸葛先生若是連我一個小女子也不敢見,隻能說你才智有限,你連這點小事也處理不了,實在是我們掌門看走了眼,不值得我們為你在此苦守三天三夜。”
她與劉驽的想法不同,心想既然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方,索性決定激上一激,事成也好,不成也罷,反正終要在今日有個結局,不用将念想留到以後。
劉驽聽了她的這番話後,心中一陣緊張,生怕因此惹怒了那個諸葛窮,從此再不肯跟他見面。
即便如此,他臉上依舊風平浪靜――既然他已經答應讓謝暮煙便宜行事,便要用人不疑,這時再出言幹擾,反倒是不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