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修斯今年已經五十餘歲,身姿魁偉硬朗,精神矍铄,那張飽經風霜的臉容上依稀可見年輕時棱角分明的峥嵘,堅毅的眼神永遠如同鷹隼般銳利深邃,歲月無情的刻刀仿佛并未在他的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
在費安鎮當地人眼裡,馬克修斯非常低調神秘,既不幹涉政務,也不參與貴族官員們舉辦的宴會活動,大多數時間裡他都隐居在自己的莊園城堡裡閉門不出,除非是涉及到糧食豐收等民生大事他才會偶爾露面,平日裡他都盡可能讓世人淡忘自己的存在。
事實上馬克修斯的确辦到了這一點。
如果随便在費安鎮找個人問馬克修斯是誰,恐怕對方都會思考半晌才能想起來。
馬克修斯保持低調的原因很簡單,一是奉王命監察地方軍政,二是時刻注意希瑟帝國在邊境的動向,而後者則是他分封至費安鎮的重中之重,畢竟這些年來唯一對希瑟帝國這個龐然大物取得勝績的隻有他一個人,倘若邊境失利告急,他便能立刻化作一把出其不意的尖刀發動救援反擊!
原本在冬雨之年安格裡恩王國擊敗希瑟帝國的邊境襲擾後,兩國曾一度保持了長期的和平,熟料從三年前開始,希瑟帝國在兩國的邊境卡格拉斯再次開始秘密調遣軍隊,根據潛伏的密探接連發回來的情報,未來戰争将不可避免!
作為深受國王信任的馬克修斯自然是嚴格奉守着王命,對于希瑟帝國在邊境的動靜一刻都沒有放松過,沒想到安逸了這些年,他終于又能再赴戰場!
“即刻把最新的情報發給陛下,雖然邊境多年沒有松弛武備,但必須要趁早有所心裡準備。否則一旦戰事爆發很有可能會引起不必要的混亂!”
老成持重的馬克修斯用手指輕輕敲着桌面一字一語吩咐道。
“謹遵您的命令。”書房裡的低啞聲音道。“請問大人還有其他事情嗎?”
“等會兒喚騎士長博尼來見我一面。”馬克修斯沉吟道。
“是!屬下暫且告退!”
馬克修斯背着手來到窗台前,神情肅然地凝望向窗外撩人的夜色,心思全部都集中在了即将可能到來的戰争方面。至于孫兒班奈特之前懇求他懲處的瓦爾克,不過區區一個卑賤匪官。何足令他記挂于心。
……
……
翌日晌午,關于瓦爾克畏罪潛逃的消息瞬間傳遍了整個城區,頓時引得民衆議論紛紛,歡呼雀躍,平時敢怒不敢言的怨氣全都争相宣洩了出來,由此可以得知瓦爾克在當地的名聲是何等狼藉。
“阿蘭!經上面查明您與弗納爾的兇殺案毫無關聯,實屬罪官瓦爾克冤枉陷害,現将您無罪釋放!”
亞斯在13号牢房前宣布這個消息的時候。看向阿蘭的目光裡滿是驚疑,誰曾想一夜之間變故叢生,盤踞在治安官位置上多年的瓦爾克居然會莫名其妙畏罪叛逃了!這打死他都不會想到這個結果!
開玩笑,瓦爾克是什麼樣的人難道亞斯不清楚?
即便是政議廳那幫大人物想治罪瓦爾克都需要衡量一下利益得失,這些年瓦爾克為了巴結他們可是付出了不少好處代價,如果沒有瓦爾克在其中的牽線搭橋,他們的利益起碼要減損個兩三成!以那幫大人物的貪婪會放棄着兩三成的好處嗎?用屁股想都知道不可能!
問題是瓦爾克這次是真逃了!家裡面的貴重财物都搜刮一空,甚至那匹他視若寶貝的北地駿馬都不見了!
他可是花了很大力氣才打聽到了一個消息,據說這次負責治罪逮捕瓦爾克的是令人談虎色變的監察處!
監察處的恐怖大名誰人不知?政議廳那幫大人物遇見上都會心驚膽顫的存在,何況他一個小小的治安巡邏隊員?
亞斯現在已經不想知道瓦爾克究竟因何被監察處盯上了!
他現在隻想知道這件事情與阿蘭有沒有關聯!
因為這一切都太巧合了。任誰都會胡思亂想!
好巧不巧,前腳瓦爾克把阿蘭逮捕關押,後腳監察處便找上了瓦爾克麻煩。你說兩者沒有關系誰會相信?且不提阿蘭是如何神秘殺死爛毛奇的!
愈是深想,亞斯便愈深信阿蘭肯定與監察處有關系!
說不定阿蘭便是監察處中的一員密探!
夏蘭對眼前的結果毫不意外,隻是沒想到事情會進展得如此迅速,僅僅一天的功夫便徹底塵埃落定,看來妮娜的小夥伴真可謂背景深厚。
喬安娜和妮娜早早接到了治安署的通知,當夏蘭離開牢獄的時候母女兩人早已等候多時,重聚時自是少不了一番百感交集。
回去的路上,妮娜牽着夏蘭的手始終不肯松開,似乎深怕醜叔叔會再次離開自己的身邊。她今天穿了一身上次觀看雜耍團表演時的潔白衣裙,可愛的小臉洋溢着幸福雀躍的笑容。嘴裡仿佛有着說不完的喜悅,時而蹦蹦跳跳地拉着他光顧沿途遇見的有趣事物。一副天真爛漫的模樣。
喬安娜默默跟在兩人身旁,憔悴蒼白的臉容重新恢複了往日的神采,可細心觀察仍能發現她眉間郁結的心事,原來她所憂慮的對象是瓦爾克,如今卻變換成了朝夕相處兩年的阿蘭哥!
她是個聰慧的女人,從清晨聽聞瓦爾克畏罪潛逃,再聯系到妮娜洩露阿蘭對瓦爾克早有對策的秘密,而暗中操辦此事的阿蘭絕非能以正常眼光看待。
她知道阿蘭哥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她們母女,但自從丈夫罹難後她的内心便一直缺少安全感,除卻年幼的女兒,最初她對任何人都充斥着不信任的态度,哪怕是阿蘭哥都不例外。雖然阿蘭哥已經通過時間證明了自己的可靠,如今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喬安娜對他難免會再生懷疑。
一旦懷疑的種子埋下。它就會不可抑制的生根發芽。
喬安娜希望和阿蘭哥徹底攤牌,可她始終沒有勇氣,因為她害怕。害怕會影響彼此的和睦關系,萬一阿蘭哥因此離去。她又該如何面對妮娜?
或許總會有時間成熟的機會吧。
她心裡這樣想着,有些無奈的自我安慰。
……
……
人都是健忘的,關于瓦爾克的事情沸沸揚揚了一段時日,城區再次恢複了往日的平淡,而喬安娜商鋪的生意沒有了瓦爾克的掣肘也漸漸恢複了起色,忙碌自是不可避免,有時候晚餐時間都很少回家。
妮娜也不再對此有怨言,自從得知醜叔叔不是啞巴後。她便喜歡媽媽不在的時候和醜叔叔說些悄悄話。唯一令她煩躁的是班奈特最近愈來愈嚣張放肆了,前些天在學堂的時候公然宣布妮娜是他的未婚妻,結果引得課堂裡的小朋友們一陣喧嘩,妮娜都羞躁得快擡不起頭了,害得她在夏蘭面前每每都要埋怨一下,如果不是醜叔叔交代自己說什麼嫁給班奈特的話,自己怎麼會見到班奈特就躲閃的地步。
夏蘭對此隻能一笑置之,如果不許諾這些話,當初如何調動對方的積極性?孩童之間的約定往往難以當真,伴随着年齡的增長與社會環境影響。很多事情到最後都會不了了之,何況妮娜未來如果可以嫁給班奈特,夏蘭絕對是樂見其成的。
除非妮娜是曾經艾德裡亞王國女武神莎莉絲特一樣的女強人。否則最好的結局還是嫁給可以庇護她平安一生的權貴。
他的時日無多了,他不可能一輩子都保護這個可愛的小姑娘,身為長輩,他自然希望她未來能夠嫁給值得托付的好人家。
赫然一驚,曾幾何時冷血無情的他居然學會了兒女情長。
我是誰?
我還是我嗎?
每個深夜,他都會發出這樣的自問。
從前他的眼裡隻有結果,為此他殺了很多人,利用了很多人,沒有後悔。沒有歉疚,因為他認為自己的選擇是對的。如果有人認為是錯的,他不會聽。他隻會殺了對方。
固執,冷酷,麻木。
彷如一具沒有靈魂的空殼。
即便如此,他始終都沒有改變。
他不想改變,因為他已經無能改變。
溫妮死在他懷裡的時候,他的心曾經泛起了一絲波瀾。
當時他第一次懷疑自己是否錯了,可是轉眼他便否定了。
他沒有錯,錯的是這個世界。
然而當“他”突破禁锢,意識重創沉睡,從那時候,他才知道,原來自己的堅持早已千瘡百孔。
事到如今,他依然迷茫,他的選擇錯了嗎?
某天,喬安娜與蓋伊前往農貿集市調集貨物,留下夏蘭一個人守在店鋪。
結果,他遇見了一個人,一個曾經有過肌膚之親的熟人。
紮成馬尾的酒紅色秀發,暗紫色的皮甲皮裙包裹着玲珑有緻的身材,健康的麥色肌膚,充滿野性火辣的外表,舉手擡足間卻流露出妩媚的味道。
一如當年初見。
她似乎是正别有興緻地悠閑遊逛,當她無意瞥見商鋪裡的夏蘭,眉梢忽然上翹地走來過來。
“你的眼睛很像我一個朋友。”
看見夏蘭,她的第一句話很容易讓人想入非非,尤其是搭配上她妖娆迷人的笑容,很少男人能夠抵擋住這個誘惑浮想聯翩。
而夏蘭卻如木頭無動于衷,他沒有開口,隻是平靜與她對視。
“可惜我已經三年沒有聽到他的消息,或許他已經死了吧。”
她與夏蘭對視了一會兒,然後随意地在店鋪裡走動起來。
“在我的認識裡,他是一個為達目的誓不罷休的男人,冷酷,無情,神秘,奇怪的是這樣的男人卻有不少女人喜歡,你說奇不奇怪?”
她自顧自說道。
“從情感來說他不是我喜歡的男人類型,但我卻願意和這樣的男人在一起冒險,上床……你想知道為什麼嗎?”
她轉頭看向他突然笑道。
夏蘭搖搖頭,而她說道:“很簡單,因為他是我值得認同的男人。”
她來到櫃台前,盯視着夏蘭的眼睛。
“可惜的是這個男人已經死了。”
說完這句話,她笑着擺擺手離開了櫃台,走出了店鋪。
“抱歉,無聊和你說了些廢話。”
“大姐頭!你怎麼又玩失蹤了?!我們準備出發了!”
這時候,遠遠地傳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
“我馬上過來。”
店鋪門外,循聲望去的她大聲說了聲,臨行前扭頭最後看了一眼商鋪裡的夏蘭。
“大姐頭,剛才你在和誰說話?”
“一個似曾相識的熟人。”
“熟人?!”
“結果我發現自己認錯人了。”
“哈哈――”(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