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小東把案情介紹到這裡的時候,車子已經駛進了市公安局的大院兒,臧小東狡黠的一笑,問道:“師爺,猜猜看,另一具屍體的屍檢結果會怎麼樣?”
“恩……好!那我就猜一下!”林皓陽笑着一蹙眉頭,說道:“第一點,這個人的死亡時間有問題,肯定沒有另一個死者那麼久,應該也就是最近幾年的事;第二點,這個人絕不會是正常死亡,他應該是死于……一場兇殺;第三點……”林皓陽呵呵一笑,接着說道:“第三點我還沒有想好!”
“我操!服了服了!”臧小東驚歎道:“師爺,佩服啊!您全猜中了!”說完,他煞有介事的一抱拳,問道:“師爺,賜教一下,您是怎麼知道的?”
林皓陽朝荊輝一努嘴,淺笑着應道:“問你家大官兒!”
臧小東扭頭看向了荊輝,荊輝很沮喪的歎了口氣,苦笑道:“廢話!如果不是最近幾年發生的謀殺案,咱找你師爺來幹嘛?!”
“恩?嘿嘿……”臧小東撓着腦袋笑了。
一行三人下車後朝辦公大樓走去,林皓陽低聲問道:“現在咱們去哪兒?那具屍體在後面嗎?”後面,指的是辦公大樓後的那棟副樓,市局的驗屍房就位于副樓的地下室。
荊輝站在那裡猶豫了一下,他掏出電話撥了出去,在接通之後,他問道:“喂,我是荊輝!現在家裡什麼情況?”
深夜的公安大院兒很安靜,林皓陽能清晰的聽到話筒裡的聲音:“荊隊,技術部的人剛剛把詳細的檢測數據送過來,我們正想給您打電話呢!”
荊輝點着頭,又問道:“驗屍房那邊什麼情況?技術部的人還在那邊嗎?”
電話那頭應道:“呦,這我還真不清楚!不過第二次屍檢的數據也是剛送到,我估計……法醫應該還在那邊吧。”
荊輝應道:“那行,我馬上就到!”挂上了電話,荊輝跟林皓陽商量道:“頭兒,法醫可能還在後面,不過既然屍檢報告已經送來了,我估計最多也就是十幾分鐘的事兒,他們那邊的善後工作馬上就結束!要不咱們先……”
林皓陽很随意的一揮手,應道:“不着急!走,咱先上去瞄一眼屍檢的報告和數據!”
進了辦公大樓的警務大廳,三個人順着樓梯來到刑隊所在的三樓。到了荊輝辦公室的門前,荊輝開啟了房門,他朝走廊裡一努嘴,給臧小東遞過去一個眼神,臧小東意領神會,朝另一個房間走去。
林皓陽随荊輝進了辦公室,荊輝剛沏好茶水,臧小東就抱着一大摞卷宗回來了。一進門,臧小東就樂呵呵的嚷道:“号外、号外,這可是最新的資料!”說話間,他已經将那些卷宗放在了茶幾上,然後就迫不及待的打開了紙袋。
“你他媽懂不懂規矩?!”荊輝歪着脖子呵斥道:“知道‘長幼有序、尊卑有别’嗎?讓你師爺先看!”
臧小東一臉懵逼的撓了撓頭,他将那些卷宗向前推了推,然後很不情願的挪着屁股,坐到了沙發最靠邊的位置。
三個人在沙發上坐了下來,品着茶水,按照“長幼”的次序開啟了“傳閱”模式:師爺林皓陽看完一張資料,傳遞給他的徒弟荊輝;荊輝看完後再傳給他的徒弟臧小東……
資料顯示:死者為成年男性,A型血;生前身高為一米七三;死亡時間距今大約十年左右;
死者體表無衣物遮蓋,但體表發現多處粘連的、腐爛的“純棉和粗布纖維”,初步判斷:死者生前身着純棉背心、粗布短褲;故此,暫時判定其死亡時的季節,為夏季;
通過牙齒的磨損度以及骨齡的測試,判定死者的年齡在五十二歲至五十四歲之間,生前身體健康……從牙齒和骨質中也提取到了完全的DNA數據樣本,但暫時尚未在基因庫中找到與之相符、相匹配的身份資料;依照死者的頭骨,“樣貌還原成像”的工作正在進行中……
确定死者死于他殺,緻死原因為:左耳骨的側前位置遭鈍器打砸,導緻骨折、顱内出血且嚴重損傷,身亡;死者兩手的掌骨均呈現出粉碎性斷裂;身體其他部位未發現明顯傷痕;三處骨折的斷面、尤其是左耳處骨折的碎骨斷面,邊緣較為整齊,呈現較規則的、類似方形的塌陷;經檢測初步判定:兇器為一柄長寬均為四厘米尺寸的“方口鉗工鐵錘”;
死者所佩戴的手表,因被“屍液”浸泡,表殼、金屬表鍊,甚至内部機械部件都腐蝕嚴重!但經過清理後,現已查明:該手表為“上海牌手表”,系我國手表企業自主加工制造的第一代手表;該款手表的型号為“A581”,是上海手表廠在一九五八年,以鼎鼎大名的“瑞士西瑪(CYMA)”手表為原型,仿制的一款機械手表;一九六六年,上海手表廠淘汰該型号機型,“A581”就此停産下線;
該款機械手表可連續走時三十六小時以上,且日誤差小于一分鐘;其制作工藝和精确度,完全可以媲美任何一款瑞士的同時代高端産品!故此,盡管當時國内的生活并不富裕,但“A581”依舊是“一表難求”,并且,需要憑借政府配發的“購物票”,排隊“期貨”購買。
一直到現在,“A581”在收藏界依然保持着極高的身價和含金量,收藏玩家稱之為:老上海硬貨!
那枚類似“吊墜”的金屬物,發現時已經被嚴重鏽蝕,表面生成了厚厚的一層“堿狀物”:銅鏽!經過清理,發現那個金屬物隻不過就是一枚銅質的紐扣!但同樣是因為鏽蝕嚴重,紐扣表面的圖案暫時無法考證,至于它的型号、出處以及其他相關的信息,正在排查中……
資料看完,荊輝重新沏了一壺新茶,他給林皓陽續上了茶水,問道:“頭兒,怎麼樣?”
林皓陽啜了一口茶水,他笑着反問道:“你别光問我啊,說說看,你們有什麼想法?”
荊輝給臧小東也續上了茶水,他在落座後扭頭看向了臧小東,慫恿道:“來,小子!給你個表現的機會,說說看!”說着,他給臧小東遞上了一支煙。
臧小東點上香煙後深吸了一口,他搖着頭歎息道:“看來這個被害人的家世和背景,不簡單啊!”
“哦?”林皓陽鼓勵道:“為什麼這麼說?”
臧小東思忖了一下,做起了分析:現在的時間為二零一四年的八月下旬,往前說十年,也就是受害人遇害的時間,暫定為二零零四年的夏天,當時死者的年齡為五十二歲至五十四歲之間!也就是說,死者的出生日期在建國初期!
假設一:暫定死者的出生日期為一九五零年,那麼到一九六六年,也就是“A581”手表停産之時,死者的年齡才十六歲,且最大不超過十六歲!依照當時的國民收入水平,年僅十六歲的死者就已經擁有了一塊屬于自己的高檔手表?十六歲,有創富能力嗎?所以臧小東推測:死者的家世,必然是非富即貴的!
假設二:死者并不是那塊手表的第一個主人,那麼他會是誰呢?在二零零四年的夏天,依舊佩戴着一塊早在一九六六年就已經停産的手表?正如資料中所說:“A581”手表,至今仍在收藏界保持着極高的身價和含金量!那麼無疑,這個人必然是一個收藏愛好者!而有這種高雅嗜好的人……想必又是一個非富即貴的人物……
對于臧小東的推理,林皓陽在心裡為這個小子點了贊!但是關于臧小東推理中的第二個假設,林皓陽卻不敢完全苟同:有收藏手表癖好的人,就一定是非富即貴的人物嗎?恐怕也不盡然吧?譬如:羅小天!那小子就酷愛收藏名表,且他的收藏幾乎全是不花錢的!當然了,這也許隻是一個特例。
林皓陽誇贊道:“恩,分析的不錯!你接着說,他的死因呢?兇手的作案動機是什麼?”
能得到師爺的褒獎,臧小東顯得很興奮,他接着說道:“兇手殺死了一個‘非富即貴’的有錢人,那應該是求财吧?所以我分析,應該就是被害人身邊的熟人作案,目的就是劫财!然後……殺人滅口!”
林皓陽又看向了荊輝,荊輝笑着點了點頭,說道:“我完全同意小東的分析,不過我還要補充一點:在這起劫财的案子中,最後小東定義的‘殺人滅口’,我覺得如果說成是‘撕票’,也許會更确切一些!”
“撕票?”臧小東驚訝道:“大官兒,您的意思是……這案子更傾向于勒索、綁架?”
荊輝點着頭應道:“沒錯!”說完,他問道:“除了左耳部位的那處緻命傷,死者兩手的掌骨也被敲碎了!可是其他部位卻沒有發現類似骨折的傷痕,這說明了什麼?”
臧小東很不解的搖了搖頭,他反問道:“這隻能說明死者當時是被控制住的,面對侵害根本無力反抗!除了這些……還能說明什麼?”
“你說的對!”荊輝解釋道:“可這也說明了,死者在生前經曆過一次短暫的‘刑訊逼供’!注意一點,是短暫的!因為死者在生前的受害部位,隻有在掌骨發現的兩處,而且手段極其殘忍!象這樣的‘逼供’力度和兇手的殘暴程度,假設‘刑訊’的時間過長,勢必會造成死者其他部位的嚴重損傷,可咱們在死者的身上并沒有發現!”
“哦!我明白了!”臧小東恍然大悟,他拍着腦袋很興奮的說道:“兇手一定是想在死者的口中得到某種信息,比如索要銀行卡的密碼?追問某些貴重财物的下落?或者……哦對了!還有一種可能,他們需要死者的配合,來向其家人索取更多的贖金!在經過短暫的、殘暴的‘刑訊逼供’之後,他們或者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或者由于死者的頑固,讓他們感覺自己已經不可能得到那些東西,所以他們果斷的‘撕票’,殺人滅口!”
這樣的推理看來令荊輝和臧小東都很滿意,兩個人相視一笑,然後同時扭頭看向了林皓陽。林皓陽拍着手誇贊道:“漂亮!這個推理完全可以成立!那麼現在,隻剩下一個問題了:死者的屍體,為什麼會出現在那座棺材裡呢?”
“巧合!絕對是巧合!”荊輝十分自信的作了解釋:“兇手在殺死被害人之後,準備将屍體進行掩埋!也許當時的案發地點距離西沙埠不遠,也許是兇手在作案前做過謀劃,刻意将西沙埠作為‘埋屍地’!不管怎麼說,反正兇手帶着受害人的屍體到了西沙埠!但是在挖坑的過程中,兇手很偶然的挖到了西沙埠‘亂葬崗’裡幾乎唯一的一副棺材,于是乎,兇手一不做二不休,将屍體扔進了棺材,并重新做了掩埋!”
“對對對!”臧小東迫不及待的附和道:“昨天我去過西沙埠的現場,施工單位昨天下午挖出棺材的位置,是在一處距離馬路很近的防風林裡,而且就是一個淺坑,距離地面也隻有半米多的深淺,這就充分說明了問題!”
說完,臧小東很惋惜的搖了搖頭,歎息道:“要這麼說起來,原來躺在棺材裡的那個老人家,可真是夠冤的,他完全就是無辜的嘛!可結果呢?被迫與人同居了十年,又讓咱這一通的折騰,啧啧……”
看着臧小東那痛心疾首的樣子,林皓陽和荊輝哈哈大笑。笑過之後,林皓陽提醒道:“行了!現在看,咱們的推理和分析應該沒有什麼大問題,那……案子的基本偵破方向也就算定下來了,接下來……怎麼辦?”
荊輝低着頭思忖了一下,他擡頭吩咐道:“小東,你馬上去查!根據咱們目前掌握的資料和數據,徹查在相關的時間段内,咱們濱城的失蹤人口!特别注意一點,多傾向于綁架案的搜索!”
“行!”臧小東信心十足的說道:“沒問題,我馬上就可以開始!”
荊輝看了一下時間,他扭頭朝林皓陽笑了笑,商量道:“頭兒,後面應該沒人了吧?要不……咱倆兒去後面看看?”
林皓陽起身應道:“走走走,抓緊時間,省得夜長夢多!”
臧小東嬉笑道:“師爺,哪兒還有夜長夢多啊?這都快天亮了!”
啊?林皓陽扭頭朝窗外一看,果然,天色已經開始了微微泛白,再低頭一看時間:哎呦,可不嘛,都快四點了!
林皓陽和荊輝急匆匆的下了樓,來到副樓後進入了地下室。剛進地下室,走廊裡日光燈所發出的幽幽青光,便催着一股寒意從林皓陽的尾椎處緩緩升起……也就奇了怪了,要說林皓陽從警多年,大風大浪的也算沒少經曆,可每次來這裡都會産生這樣的感覺,沒治了!
荊輝跟驗屍房的值班人員打過了招呼,便帶着林皓陽進入了更衣室:白大褂、白口罩、膠皮手套……裝備整齊,直接進入驗屍房。
一名值班人員開啟了冷庫上相鄰的兩扇櫃門,招呼道:“荊隊,就是這兩個,昨天晚上從西沙埠拉回來的!”
荊輝站在冷庫前,他歪着頭朝裡面瞅了瞅,問道:“剛才做過‘全息掃描’的,是哪個?”
那個值班人員撓着頭,好像也有些拿不定主意,林皓陽一指右邊的那具屍骨,笑着說道:“是他!”見荊輝很詫異的看着自己,林皓陽解釋道:“我在照片上見過他!”
将屍骨連同拖車拽出來之後,林皓陽湊上前看了看,他朝荊輝默默地一點頭,荊輝支走了那名值班人員……
沒錯,就是他:兩隻手掌中心位置的三條掌骨完全粉碎,僅依靠幾縷殘破的脫水皮膚相連接,那些碎裂的殘渣才不至于徹底脫落;左耳前側的位置有一處很明顯的塌陷;也正是因為這處塌陷,造成了死者面部的扭曲變形:整個下颚骨嚴重向左傾斜,讓這顆骷髅看起來就好像在歪着嘴,顯現出一個猙獰吊詭的壞笑。
面對那顆壞笑的骷髅,林皓陽沒有絲毫的恐懼,反而覺得很慶幸:好在,骷髅的頭骨保存的還很完整,這就足夠了!
荊輝出門搬來了一把椅子,然後放置在屍骨“床頭”的位置上。林皓陽朝荊輝感激的笑了笑:他太需要這把椅子了!每次“摸骨”之後,他都會感覺像是被抽走了渾身的筋骨,疲憊不堪,有了這把椅子,那就會讓“摸骨”的過程輕松很多。
見林皓陽做着深呼吸在椅子上坐好,荊輝很識趣的退到了門口,并扭頭透過門上的玻璃,看向了走廊。
伸出雙手,準确的按壓住頭骨的幾處穴位,林皓陽緩緩的閉上了眼,他在心裡默念着:兄弟,打擾了,配合一下,很快就好。
兄弟?這副屍骨如果活到現在,已經六十多歲了,比林皓陽父親的歲數都大!稱呼兄弟……這貌似有些不妥吧?算了,林皓陽很确信:死人是不會計較這些的!更何況,自己是來幫他的!
冷!一股莫名的寒意從林皓陽的周身湧起,他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哆嗦,随着他身體的微微一震,那種感覺來了,來了……又是那股無形的力量,它纏繞、捆縛、牽引着林皓陽的雙手,将他拖進了無盡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