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緩緩地比劃着：“醫生說，我的聲帶并沒有大礙，隻是，心理上可能有些障礙。說不定，哪天，我就能自己開口說話了……”她自嘲地笑了笑，“其實我已經不介意了，人生嘛，總要有些缺憾才能顯得可貴，我已經夠幸福了，也不差這個了。”

　　龍博衍愣住了。

　　她，覺得自己幸福？

　　被自己的生父抛棄，被生母灌藥失去說話能力，在孤兒院裡被人欺負，來到蘇染的身邊，迎接她的卻是蘇染成婚的消息……

　　種種的一切，她都還能如此苦中作樂？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隻是問多了一句：“你覺得你幸福？”

　　她詫異了：“不幸福嗎？其實蘇爸爸蘇媽媽待我挺好的。染少爺也對我好。”她笑得很甜，“少爺還在外面給我買了處小房子，說将來我結婚可以給我住。他怕我留在蘇家，将來會被二少奶奶欺負，她可不比小萌少奶奶那麼好。其實，我哪裡都不想去，我隻想跟着染少爺……”

　　她的幸福，那麼簡單，卻似乎和他沒有什麼關系。

　　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我……我是說……如果有一天，我回去龍王谷，你願不願意……呃，跟我一道過去旅行一趟？我跟你保證，我能帶你過去，也能帶你回來的。”

　　涵若甜甜一笑：“當然可以啊，我也想看看，你的家是怎樣的。”

　　龍博衍也笑了：“小若，我一定會讓你重新開口說話的，一定！”

　　她卻笑着搖頭，比劃着：“沒事，我習慣了。要開心些，角角，你擁有的，比我已經多很多了。小龍蝦他們，都是很棒的朋友……”

　　龍博衍有些郁悶地想道：問題是，本王根本不想要朋友啊……本王隻想要個女盆友，有那麼難麼？

　　幾人隻是稍作休息，就已經出發了。

　　打頭陣的，依舊是最熟悉路程的竹葉青。

　　隻是，當他走到一處地方的時候，卻是忽然停了下來。

　　“怎麼了？”緊跟其後的小萌問道。

　　“這地方，妖氣很重……”竹葉青慎重地道，“但是，又跟妖魔之鎮的好像不太一樣……”

　　蘇染放開了小萌的手。

　　他也往前站了一步。

　　面前是一片昏黃。

　　本來應該大雪漫天的世界，卻仿佛隻剩下了黃這種顔色。

　　從地到天，昏黃的氛圍讓人心頭感覺到濃濃的壓抑感。

　　他們現在所站的地方，恰巧就是昏黃的分界線。

　　往前一步，似乎就是未知的地獄。

　　可是，小萌的家人，就在裡面。

　　他們不得不繼續前行。

　　于是，蘇染撐起了結界保護罩，把幾人都籠罩在了其中。

　　“這樣安全一些。”他謹慎地道，“說不定，葉家的危機，就跟眼前這異象有關。大家要保持警惕！”

　　蘇染的結界，也并不是牢不可破的。

　　但是，聊勝于無。

　　小萌緊拉住他的手，和他并肩而行。

　　幾人一邁入這昏黃之境，呼呼的風聲，便已經吹了過來。

　　“這裡離葉家的寒冰洞，還有多少路程？”蘇染問道。

　　竹葉青沉吟了一聲才道：“按道理，再走個一兩個小時，應該就能到了，隻是現在，怎麼會變成這樣？”

　　寒冰洞，自然是在山上的。

　　所以，一行人，現在都正往山上攀登而去。

　　在對面視線可及之處，有另外一座山峰，高聳入雲。

　　那是葉家人絕不可能不認得的宣武山。

　　隻是此刻，宣武山在視線之内，已經模糊難以辨認。

　　因為，天地間的一切，仿佛都籠罩在了這黃沙之中。

　　蘇染撐起的結界，确實非常有用。

　　起碼，這結界之内沒有黃沙飛舞，呼吸起來，也越發顯得空氣清新。

　　隻是蘇染的臉色越來越凝重了。

　　“是不是你之前損耗的靈力還沒恢複？”小萌低聲問道。

　　蘇染搖頭：“之前的沒大礙。隻是，有東西，正試圖破開我的結界，我得花些力氣來維持。”

　　黃沙漫天，又在結界之中，所有人的視線，幾乎都是模糊的。

　　隻有蘇染，這結界是他所締造，就好像一個肥皂泡一般，在這黃沙中擠壓着前行。隻不過，任何外力作用在這個肥皂泡上，他都可以知道得一清二楚，也隻有他，能操控這肥皂泡的方向。

　　他的眉頭，越皺越緊。

　　眼看，這山越走越往上，就連小萌這路癡小公主都認出了，從這地方該怎麼回自己的家，可見，已經有多接近葉家了。

　　她忍不住低聲催促了一聲：“蘇染，你有沒有看到其他人？如果看見了，就停下來，應該在這裡的，都是葉家的人。”

　　蘇染臉色凝重。

　　他搖了搖頭。

　　“沒有？”小萌吃了一驚：“不可能吧？我們在結界裡，他們應該看不到咱們，可……”

　　難道，葉家那麼多的人，都隐形了？

　　蘇染把結界開啟。

　　撲面而來，就是滾滾黃沙。

　　幾乎面對着面，都很難看清對方的模樣。

　　小萌迫不及待地奔了出去，蘇染緊随其後：“小萌！前面可能有危險！”

　　小萌堪堪停止了腳步。

　　眼前除了黃沙，還是黃沙。

　　她的眼眶濕潤了。

　　這還是她從小到大生活着的地方嗎？

　　不，她不相信！

　　那皚皚白雪，去了哪裡？

　　那滿山遍野奔跑着的小動物，又去了哪裡？

　　小時候的她，逮住了一隻落單的小白兔，用筆在人家背上畫了一個大大的胡蘿蔔，從今往後，那隻小白兔見着了她，都咬牙切齒的，她為此，還喂了它很多小白菜，以緻于每次一出門，那隻白兔見到了她，都跟前跟後，跟她讨白菜吃……

　　現在，這小家夥，去了哪裡？

　　小萌在原地轉了個圈，旋即便往山上而去。

　　她并不是不長腦袋的草包，所以，她的手裡，時刻握緊了她最信賴的武器，那根冥骨。

　　冥骨在這妖氣豐沛，黃沙漫天的環境裡，沒有小萌的驅動，也依舊亮光大盛。

　　可小萌心裡的悲痛，卻一陣強過一陣。

　　白雪不見了，動物不見了，那媽媽呢？那葉家呢？

　　她越跑越快，竟然跑到一半，已經哭了起來。

　　看着她抽搐的弱小肩頭，蘇染心頭也一陣沉重。

　　他拉住了小萌：“小萌，無論如何……我……”“不！”她擡頭，“葉家就在我面前，我絕對不會離開我們的降妖門的，絕不能！”

　　她眼底淚光閃爍，卻有種不容讓步的堅決。

　　蘇染點頭。

　　他牽住她的手，兩人的腳步，漸漸放慢了下來。

　　妖氣越來越重。

　　可是，視線所及的地方，卻根本見不到任何物事。

　　包括人。

　　包括妖。

　　那這妖氣，是怎麼留下的呢？

　　之前那些前仆後繼的精怪，又是去了哪裡？

　　一個一個謎團，都浮現在了蘇染的心頭。

　　他越發慎重了起來。

　　此時，他們已經越來越接近葉家的門楣。

　　葉家的修煉之地，就是寒冰洞。

　　其實，寒冰洞經過改造，已經和幾百年前蘇染離開時有很大的不同。

　　但，挂在上方的牌匾上，三個蒼勁有力的“降妖門”字樣，卻依舊相同。

　　龍博衍他們漸漸趕了上來。

　　所有人都止步于葉家的大門口。

　　透過大敞的兩扇門，所有人都看清了，屋裡一切，似乎是照舊的。

　　就連黃沙，到了此處，也好像減弱了不少。

　　正對着大門的天井，甚至地上潔淨依舊。

　　可是，沒有人敢于馬上進去。

　　葉家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沒有人清楚。

　　而這屋裡屋外詭異的不同，更讓蘇染生出了幾分戒心。

　　妖氣，在葉家門口處，濃厚到了極點。

　　小萌拿出妖氣指針的時候，指針瘋狂地在表盤裡旋轉着，“咔哒”一聲，指針整個崩壞了，零件在小萌的手裡碎成了粉末。

　　“你們留在這外面！”蘇染不敢大意，他回頭吩咐着小龍蝦和金龍魚，“照顧着涵若，萬一外面有什麼情況，及時給我們預警！”

　　金龍魚無疑比小龍蝦靠譜得多。

　　他穩穩地點了點頭，蘇染總算是松了口氣。

　　他抓牢了小萌的手，才對另外三人道：“那，我們出發吧？”

　　小萌已經擡起一腳，邁入了家門。

　　“媽，媽媽，長老……你們在哪裡啊？聽到的話，應我一聲啊……”

　　雙腳剛邁入到葉家的門檻，小萌的心頭就一陣恍惚。

　　她身子晃了晃，意識在她站定了之後，才漸漸地恢複。

　　她，到底是怎麼了？

　　她下意識地伸手要去拉旁邊的人，卻發現，自己的手心落了空。

　　她心頭一駭，四下一望，哪裡還有别人？

　　她的心神一晃，忽然恍惚了起來。

　　她，在找誰？

　　她不是在自己家裡麼？

　　她迷迷糊糊地，一步一步往裡面走去。

　　“媽，媽……”

　　屋裡飄起了飯菜的香味。

　　小萌的腳步快了幾分。

　　穿過了天井，經過熟悉的練功房，母親熟悉的咆哮聲響在了耳邊。

　　“葉小萌，你給我死哪裡去了？還不快點過來吃飯！”

　　小萌一激靈，這空蕩蕩的寒冰洞裡，居然湧入了衆多熟悉的聲音。

　　練功房裡，嘻嘻哈哈走出來的，是許久未見的同輩們。

　　他們看見了小萌，居然伸出手來，摸了摸她的腦袋。

　　卧槽，她最讨厭人家摸她的腦袋了！

　　她伸手要去拍掉，蹦了幾蹦，卻發現，自己的手，離人家的胳膊還是那麼遠！

　　“小丫頭，還有脾氣呢！”幾個稍年長一些的哈哈笑着，“得了，不能欺負你了，小丫頭長大了之後，會是我們葉家的家主呢。”

　　長大？

　　小萌一頭霧水。

　　那些人結伴走了，剩下她一人，耳朵裡灌滿了喧鬧的聲響，看見的，卻是練功房的門上倒映出的自己。

　　那麼矮的一點點……

　　那是她，葉小萌嗎？

　　她正疑惑着，旁邊有人忽然伸手，把她的衣領都給揪了起來，那絕對是毫不溫柔的。

　　小萌掙了兩下，耳邊的咆哮聲震耳欲聾：“葉小萌，你想氣死我是不是？叫了你幾百遍吃飯，你人也沒來，手也沒洗，你……”

　　巴拉巴拉，省略唠叨一千句。

　　小萌呆呆地看着那個一手就能把自己拎起的人。

　　那人，眉梢之間雖然帶着怒意，卻年輕漂亮得不可方物。

　　那不是紫嫣，還能是誰？

　　小萌的眼淚，一下就掉了下來。

　　“哭個屁。”紫嫣粗魯地道，“别以為，你哭了，我就怕你了。給我到祠堂去！”

　　小萌被拎着，扔到了祠堂裡。

　　一碗水餃摔在她面前。

　　“老媽！”小萌習慣至極地喊道，“為什麼天天吃水餃啊？你明明做菜就很好吃，為什麼不做多一些給我吃啊？其實師兄他們吃得都很好啊。”

　　她坐在地上，用筷子挑開了餃子皮。

　　果不其然，裡面包的，是清一色的小白菜。

　　“媽，我是人，不是兔子。不要天天讓我吃白菜啦好不好……”

　　“你這個壞丫頭，那麼挑！”紫嫣把水餃不由分說地塞到她嘴裡，“讓我做多一些？不用花時間啊？我也要練功的啊。還有，佛祖說，酒肉穿腸過，所以，說明吃酒肉，也是拉出來的，沒什麼用，還不如吃多點菜。如果你能像隻小白兔一樣聽話柔順就好了，天天的……氣死我……”

　　小萌被塞了滿口的水餃，根本就說不出半句反駁的話。

　　老媽絕對是故意的！

　　等她把水餃咽下去的時候，老媽已經飛快地道：“我吃完午飯了，我要去睡覺了，你給我在祠堂好好反思反思！”

　　她擡腿就要走，被小萌抱了個滿懷。

　　雖然，小胳膊小腿的，可小萌充分發揮了“黏”字訣的功夫，一時之間，紫嫣也擺脫不了她。

　　“哎，我的小祖宗，行了行了，明天我煮肉給你吃。真是個敗家丫頭，天天地吃肉，對你修煉是不利的啊，笨丫頭。”紫嫣沒她法子，隻能道。

　　小萌卻紅了眼眶。

　　“媽，你沒事，真好……”

　　紫嫣愣住了。

　　“有事？啥事？丫頭你是沒睡醒麼？”

　　小萌心頭也一片惘然。

　　她怎麼會說出這句話來？媽媽不是好好在這裡嗎？她怎麼會……會覺得，媽媽正處于危險中？

　　“你餓糊塗了。”紫嫣總結道，“來，在這裡陪祠堂的老祖宗們吃飯，然後，把牌位和那幅畫，都給我擦幹淨了，聽見沒有？”

　　小萌一擡頭，就看見了腦袋上高高的那副畫。

　　畫裡，雄猛的白虎，正俯身下山，一雙黑眸，不怒自威，此時，正俯視着小小的小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