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3
特薩鎮定且熟練的指揮無疑給已經開始陷入混亂的奧斯庫特守軍帶來了極大的激勵效果,假如沒有王者的祝福在他們内心深處、并阻止他們忠誠于其他人的話,這種激勵本來應該更大一些。
特薩清楚如何有效地打擊木偶們,木偶們單個不算強大,隻要能夠有效地利用大型魔法,即使不能飛快地減少數量,起碼拖延行動速度、阻止他們大規模爬上岸,還是不算困難的。
盡管如此,情況也不算樂觀。沒有配合過的軍隊,不一樣的訓練方式,還有之前堆積下來的疲憊和恐慌,時不時因為前方抵抗的黑騎士們的後退而引發的混亂,特薩很快就明白了,為什麼從愛絲忒拉的進攻到現在才過去了不到十個小時,而魔法力與崔西相當的殿前魔法師――喬・蒙蒂斯看起來就已經徹底透支了魔法力。
這種消耗實在是太可觀了。
站在臨近海邊的地方,特薩遠遠地看得到海面上漂浮着的巨大骨龍。
特薩見過一次那一隻骨龍,在死靈法師學院日蝕儀式那一天,剛剛占據了伊丹身體的愛絲忒拉騎着這條骨龍離開了奧斯庫特。那個時候特薩坐在漆黑的練習室裡,置身事外地看着這一切,總覺得一切距離身為一個平民的她而言那麼遙遠。
那時候的自己覺得沒想過這一天。特薩揮動魔法杖,砸下一片星火,默默地估算着自己還能撐多久。蘭斯洛特帶着焦慮的急促呼吸聲從耳墜裡傳來,他很長時間沒有說話了,大概是怕說話會讓特薩分心。
早知道在亡者森林的時候,就應該跟修拉學一些精神類的魔法,這樣的話能夠在這種情況下輕松很多。特薩遠遠地看着遠處靠着精神操縱着木偶們的愛絲忒拉,這麼想着。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愛絲忒拉依然是一位雅維裡,所以她沒法兒進入奧斯庫特。
真是前所未有地慶幸自己沒有接受黑龍薩克森的姓氏。
“特薩,我不明白,你為什麼真的願意為我們而戰?”喬看着特薩稍微停下來讓魔法師們重新整合魔法力,他擡頭問道,“女皇這麼告訴我的時候,我想以為你一定是假裝幫助我們、臨時倒戈一擊的。這畢竟是南陸和北陸的混戰期,為什麼要幫助南陸的我們?”
“假如是南北大陸的戰争,我不可能會站在南陸這一邊的。”特薩喘了口氣,再度舉起魔法杖,“但是這不是南陸與北陸人類之間的戰争,這是一場對人類單方面的屠殺。老師,愛絲忒拉是想要所有人都去死,不管你是女皇的擁護者,還是議會的追随者。”
“你甚至不是個人類!”喬下意識地脫口而出,随即自己頓住了。
大概是沒想到,自己在對方心中居然是這個定位,特薩有那麼一秒頓住了。已經太久沒有人和她說起過,以至于她自己都快要忘記了,她是亡靈之子了。
我是亡靈之子。
我隻是不想改變這個世界的秩序,我想要這個世界的亡靈得到應有的甯靜,想要還活着的人類能夠有機會享受有限的生命直到耗盡的一天。
僅此而已。
“我确實是亡靈之子。”特薩笑了起來,并沒有繼續說下去,然而喬再張了張嘴,到底是并沒有再問。
魔法師們的魔法力開始瀕近極限,史蒂芬帶着席恩布置在奧斯庫特的人手趕到,接替了他們的位置。即便如此,整個潰敗的進程也僅僅是被拖慢了不到兩個小時。前面的黑騎士們已經開始潰散,不少召喚師甚至已經失去了忠仆,魔法師們正在耗盡最後魔法力。
特薩察覺到自己魔法力的透支,還有在長時間明知自己遲早會退敗的心理壓力下,精神上的疲憊和壓力也很可怕。
就這麼沒有目的地支持下去,根本不知道要撐到什麼時候,甚至于沒有一個“撐到三天”的承諾,特薩已經開始有些恍惚的腦海裡地這麼想着,未來在她心中如同夜色一樣漆黑,絲毫看不到勝利的曙光。
或許這就是最後一次揮動魔法杖,幾乎每一次,她都在這麼覺得,等待着自己什麼時候徹底耗盡魔法力,就倒下,然後被愛絲忒拉的木偶們碾過,再也不會爬起來。
然而她一直都沒有倒下。
因為精神的極度虛弱,她甚至沒有注意到,一直有惡魔的氣息,從不知名的地方滲透出來,然後慢慢變成溫和的力量,無聲無息地保護着她的精神和靈魂,支撐着她,繼續揮動着魔法杖。
毫無征兆地,木偶們驟然間倒下了一大片。
在看到這一幕的第一個瞬間,幾乎所有人都以為自己隻是因為瀕臨極限,而看見了勝利的幻覺。
然而下一刻,他們看到一片令人恐懼的閃電,從海面上襲來。載着愛絲忒拉的骨龍發出一陣震耳欲聾的慘叫,随即帶着愛絲忒拉瞬間竄向了亡者森林的方向。
他們看到一雙巨大的翅膀出現在視野中,還有乘在那之上的黑袍的男人。
閃電在他們背後肆虐着,而在他面前,那些木偶們甚至沒有受到攻擊的迹象,就倒了下去。
對在場的大多數人而言,在那個男人從那隻召喚生物身上跳下來的一瞬間,遠勝過活下來的喜悅的、不知名的恐懼瞬間就壓垮了本就已經瀕臨極限的神經。在場所有單人當中,或許隻有特薩,在那一瞬間精神猛地為之一振――
那是修拉和阿爾弗雷德,他們終于趕到了。
不過也隻有一瞬間。随着契約的達成,那什再也無法輸送惡魔氣息過來,失去了最後支撐的特薩幾乎在下一刻就暈了過去。
在失去意識的前一刹那,特薩察覺到那種令人安心的溫暖。
“特薩!”察覺到另一端詭異的寂靜,蘭斯洛特幾乎是尖銳到令人恐懼的聲音從耳墜中傳來,“特薩!你怎麼樣!”
修拉把特薩抱了起來,仔細确認過她隻是力竭之後,才低聲回答道:“她暈過去了,不過暫時沒事。”
蘭斯洛特幾乎覺得自己的心髒在剛才那段寂靜中徹底停止了,直到修拉的聲音傳來,他的心髒才劇烈地跳動了幾下,猛地喘過一口氣來:“修拉!帶她離開奧斯庫特!即使你能夠打敗愛絲忒拉的木偶,現在留在奧斯庫特也很危險。”
修拉似乎并沒有在聽,再安靜了一會兒,才低聲吩咐了一句:“阿爾,去解決掉那些剩下的。”
他身邊絕大多數人都已經昏迷了,修拉抱着特薩,向着與阿爾相反的方向走去:“蘭斯洛特,在此之前,我有些事情要去解決。”
“修拉!不管是什麼事情,你都可以等我解開王者的祝福、席恩的軍隊占領了奧斯庫特再去解決!”蘭斯洛特完全不能理解修拉的想法,迫切地勸說道,“修拉,除非現在立刻有卡佩家族的血脈來否定這個詛咒,否則根本沒法兒保證你們能夠……”
蘭斯洛特的話驟然間頓住了,因為他聽到了,在通訊的另一端,那個男人對着其他人的一句稱呼。
“我最親愛的姐姐,卡特琳娜。”修拉雙手抱着昏迷的特薩,落到了宮殿最上方正對着戰場的高台之上,聲音飄忽得似乎像是在做夢。
他身上的氣勢實在太過于駭人,以至于這一路甚至都沒有任何守衛敢于阻攔他。
或許也是因為他與女皇幾乎相同的銀色長發,和淡金色的眼睛,讓他們不敢阻止。
卡特琳娜在看到修拉以這副相貌出現的一瞬間,眼睛頓時亮了,她拖着厚重的裙子猛地上前一步去抓修拉的手,卻被修拉躲開了。
“嘉文!”卡特琳娜盯着修拉臉上淡漠的表情的猛地叫了起來。
她突然理解了,修拉不是回來幫助她的。在這一刻,像是要失去什麼的惶恐像是一把尖刀一樣毫無征兆地刺進了卡特琳娜的心髒裡,一向從容不迫的女皇或許是第一次露出了恐懼的表情:“嘉文!我是卡特琳娜!我是你的姐姐!你為什麼用那種表情看着我?你一直都是我最在乎的人,嘉文,你是我最愛的弟弟,你難道不相信我麼?”
“我過來,隻是想最後,再叫你一聲罷了。”修拉抿了抿嘴唇,回頭看了看遠處上燒成一片的木偶與昏迷了一地的法師們,“女皇陛下,我為你守住了你的土地和皇位,我不欠你什麼了。”
卡特琳娜的瞳孔驟然間緊縮了,比那句“我不欠你什麼了”,更加讓她難過、幾乎如同一柄冰劍刺穿了她的兇口的,是那句無比生疏的“女皇陛下”。
“嘉文!别那麼看着我!你相信我,你一直是我在這世上最愛的人!你一直是!”
“已經不是了。”修拉在卡特琳娜即将走過來抱住他的時候退了兩步,稍微偏開頭去,“那個愛我的姐姐卡特琳娜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她被仇恨和成為真正的王者的*殺死了。女皇陛下,我的姐姐知道我最在乎特薩,不會挾着曾經的關心,逼她去前線。我的姐姐,知道她死了我會痛苦到無法活下去,所以不會讓我痛苦。女皇陛下,請不要說你愛我,你愛着的,是你的位置,尊榮,土地,或許也有人民,可是那又怎麼樣呢?”
曾有人說過,卡佩家族的美貌裡面,最殘缺的一點就是眼睛的顔色,淡金這個顔色實在是太冷漠了。
直到這一刻,卡特琳娜才發覺,修拉那雙淡金色的瞳孔裡面,流淌着與其他卡佩家族的人一樣的冷漠,或許這份冷漠一直都在,隻是第一次從這雙瞳孔中流了出來,流向他曾經以為是他唯一親人的女人。
“我不會再為你做任何事了,女皇陛下,倘若你沒有被蒙蔽的話,本該知道的,我原本傾盡一切也想要為你免除的命運。”他這麼說着,“在今日之後,你會高居王座,你會有一個身份尊貴但是性格懦弱的丈夫,你會有孩子,可是你所有的孩子都會在出生的那一天被殺死。而從乞丐群裡抱來的孩子會被送入皇宮。
女皇陛下,你将是最後一個站在這皇宮之中的卡佩家族的血脈,從此之後,這個王座,遇卡佩家族再無關系。”
“嘉文!”
他再退了一步,到了城牆的邊上,看着那個美麗而高貴的女子流着眼淚絕望地尖叫,然後突然放緩了語調,溫柔地說道:
“我親愛的的卡特琳娜,我最後作為你的弟弟嘉文・卡佩,在這裡祝福我的長姐的土地與人民世代安好,我的長姐能長久地坐在那個獨一無二的尊貴的位置上,享受着這個世界上最榮耀的時光,直到她漫長生命的盡頭。”
“嘉文!”卡特琳娜撲到高台邊上,看着這個世界上最後的親人從容地一躍而下,也終于離開了自己。
從這一天起,如同她的弟弟所祝福的,她會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尊貴的人,再也沒有人真心對待她,再也不會有一個親人。
直到她生命的盡頭,在那漫長的時間裡,來品嘗,比起以前更加深重的孤獨。
她蜷縮在隻屬于自己的華美宮殿之上,對着宮殿之下的一片廢墟與屍體,捂着臉失聲痛哭。
而後,她聽到在遠處,有低沉而熟悉的聲音帶着堅不可摧的力量宣布:“我以卡佩家族的血脈,否定這個詛咒,否定王者的祝福,否定卡佩家族、作為王族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