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FinalChapter1
那是特薩最後一次見到愛斯蒂。
當她從宿醉中醒來的時候,愛斯蒂和亞倫已經離開了亡者森林。在此後的千餘年的漫長歲月裡,她也沒有再見過這個她一生最初的朋友。
日子,總還是在向前走。
女皇的婚禮盛大得令人難以忘懷,有傳聞,在奧斯庫特西部的海域,他們甚至聽到了海妖為這場婚禮獻上的祝福的歌聲。
借由女皇婚禮觐見的契機,與厄爾半島、黑森林、奧卡斯三塊非人類自治區的契約也迅速地重新簽訂,戴頓和蓋倫作為代表回到了奧斯庫特,學院到底是重新建了起來,在*師修拉出任院長的消息之下,重建的過程也并不算太難。
――不過修拉回到死靈法師學院,滿懷感慨地四處逛了一圈之後做出的第一個重大決定就是:撤掉所有挂在牆上的修拉的肖像畫和“名人名言”。
德伯特因為在日落山脈建立平民區的行為被賜予了爵位,他接受了封賞并且借機拒絕了厄爾半島邀請他回去重新成為繼承人的要求,而後他辭别了奧斯庫特的朋友和親人,開始一個人去大陸上旅行。
議會大廈重新遷移回到了奧斯庫特,在處刑了舊貴族之後不久,在北陸鸢尾盛開的初夏,尤利塞斯送歐文的靈柩回去了巨鹿蒂亞城,而後,他和紮維沙一同回到了學院,出任黑騎士系副主任。
他的父親最後的話終究是把他從權謀的泥潭裡逼了出來,盡管他将整個沃克家族并入了蝮蛇家族的統治,然而他自己,再也沒有深入一步。
并沒有出乎特薩的預料,她在魔法師公會“暫任”的會長一職,因為沒有接替的人,就無限期地“暫任”了下去,也并不算偶爾的,她會收到關于愛斯蒂和亞倫的消息,諸如――
“費南多姐弟又完成了一個高難度的懸賞令,但是因為殺人手法太血腥,導緻我們花了一大筆錢安撫目擊者的情緒。請問會長這筆錢要不要從他們應得的懸賞金裡扣?”
――這種消息,特薩悲傷地發覺,似乎和愛斯蒂的和解并不能減少她幫愛斯蒂善後的次數。
不過愛斯蒂偶爾寄過來的禮物,倒确實是比她造成的麻煩貴重很多,雖然其中大部分禮物并不那麼正常。
她去學院找修拉的時候,偶爾會看到沒名字的院長站在修拉的實驗室門口,對着正在畫魔法陣的修拉咆哮:“你好歹也是個院長!到底能不能好好幹活兒!”
修拉不緊不慢地從自己的實驗中擡起頭,看向自己的同仁:“不能,所以你打算解雇我,放我回亡者森林繼續專心做研究了?”
考慮到慕名而來的學生的人數,以及每次給學生們演講還需要修拉鎮一鎮場面,沒名字的院長隻能默默地摸一把他僅剩的那隻眼睛裡止不住的淚水,轉身找特薩哭訴。
特薩通常都向天翻着死魚眼,耐心地等着沒名字的院長哭訴完,然後幽幽地問一句:“對了,我們在戰場上拼死拼活的時候,院長你跑到哪裡去了來着……”
于是天下太平。
日子晃着晃着,也就過去了五年,女皇懷孕四個多月的喜訊,很快傳遍了整個大陸。
特薩迅速地扔下手頭的工作去學院,結果發現修拉的實驗室居然少有地空着,修拉并不在那裡。特薩定了定神,想了想,轉身去修拉很少在的院長辦公室。
結果剛到辦公室門口,她就聽到了沒名字的院長咆哮:“你要請假整整一年?!你才幹了五年就打算請假整整一年?!”
“我整整五年沒有休過假了,假期加起來怎麼也能湊到大半年,再預支兩年的假期,還是能夠湊齊一整年的。”修拉絲毫不肯讓步,口氣聽起來隐約是帶着少有的急切。
“你沒休過假?!”沒名字的院長差點把剩下半邊胡子全部吹掉下來,“你明明每天都在休假!你對學院的貢獻除了實驗成果就幾乎就隻剩下挂名了!現在你打算連名字都不挂了?!還有,整整一年的假期你打算用什麼理由請?!”
特薩正好要推門進去,就聽到修拉大概是因為女皇懷孕的消息而心神不甯,把理由脫口而出:“懷孕。”
特薩聽見桌子椅子翻了一地的嘈雜聲,然後是沒名字的院長驟然間變得小心翼翼的語調:“等等,特薩懷孕了?”
修拉大概是好不容易回過神,立刻否認:“沒有。”
特薩實在是忍不了這個話題莫名其妙的走向,用力推開門正要說話,就看到沒名字的院長用驚悚地目光掃視着修拉平坦的腹部:“天哪!你的魔法研究已經進展到了……能讓男性懷孕了?!修拉!你果然很厲害啊!”
就算特薩一向腦内世界豐富多彩,也實在是沒想到沒名字的院長的腦内世界如此超凡脫俗,她瞬間僵硬在了原地。
在他們兩人齊齊因為震驚于這個假設而沒能說得出話的空檔,沒名字的院長已經幹脆果斷地當做他們默認了,立刻反怒為笑,趕緊簽署了請假條,然後親切地過來拍了拍還在震驚中的特薩的肩膀:“難道你也是剛剛知道自己要當媽媽了?不要緊張,修拉他在懷孕期間需要好好照顧,辛苦你了。對了,飲食也要注意……”
修拉黑着臉,從牙縫裡勉強擠出兩個字:“閉嘴!”
等特薩辦好了魔法師公會那邊的請假手續,并且麻煩席恩幫忙照看一下魔法師公會之後,他們就啟程回去了亡者森林。
特薩一直清楚修拉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一旦他認定了一件事情是正确的,無論他自己内心到底什麼感受,他也一定會做下去。
事實上,五年之前,女皇一直堅持等到修拉回到奧斯庫特去主持她的婚禮。或許也是想最後再見一次這個弟弟,即使隔着重重的人群,即使他再也沒有回頭看自己一眼。
――這個世界上最廣為人知,同樣也是最容易讓人忽略的真理,就是有些東西,唯有失去之後,才會知道要珍惜。
一直到修拉離開之後,卡特琳娜才終于慢慢地意識到,她曾經要求修拉做過的每一件事情,每一次為她暗殺政敵,逼走反對者,到後來的接近阿貝爾,乃至戰争到來之後她如此理所當然地要求修拉回來幫她,這一切她曾經如此理所當然地覺得修拉應該為她做的事情,現在想來都是在肆無忌憚地揮霍着修拉對她的感情,一點一點透支到最後,徹底耗盡了修拉最後的耐心。
她其實不是真的沒有意識到,利用特薩會傷害修拉,可是在那個時候,她如同一個賭徒,不惜一切地想要挽回奧斯庫特,她确實想過,她可以失去這個弟弟。
為什麼總是要等失去了一切之後,她才能發現,她其實願意付出一切讓弟弟回到她身邊,即使他已經不再是她引以為豪的卡佩家族的血脈,即使他隻是一個普通人也好。
可是修拉的心卻已經徹底冷透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不過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修拉的緣故,紅鷹大公奈德最後還是認真給給女皇選了一位丈夫,是來自白鲨家族的長子凱斯・奧托。
他曾經是白鲨家族優秀的兒子,然而因為性情太過于溫和敏感,在最小的妹妹莉茲貝絲因為海妖交易而去往海妖身邊之後,作為兄長的凱斯心灰意冷,再也不願意再回到白鲨家族賴以生存的海洋之上。
奈德問過他的意思,凱斯回答說,他在那個時候發現,其實自己其實對太多事情無能為力。他已經沒有任何力氣做任何事情了,隻是想要一個能夠安靜生活的地方。他相信議會隻是需要一個人扮演“女皇的丈夫”的角色,他并不介意出演這個角色。
事實上就他偶爾和席恩說起的事情,他在初次觐見女皇的時候和女皇達成過協議,他們婚後并不真正地共同生活,隻是保有夫妻的頭銜來維持彼此的體面。
――然而五年之後,女皇懷孕了。
對此,席恩向特薩這樣評價這件事:“我覺得對比光明之神的遺迹,愛神的遺迹的破壞力才真的叫人猝不及防。”
盡管已經知道了結局,卡特琳娜依然拒絕了凱斯提出的,讓她立刻流産、然後十個月後直接抱來一個孩子宣稱是皇嗣的提議。或許是絕望中最後的掙紮,她堅持要生下這個孩子。
席恩通過通訊水晶告訴特薩這一切的時候,距離預估的生産日期已經不到一個星期了。他的口氣聽起來相當無奈,畢竟沒有什麼人真的願意當這個對嬰兒的劊子手。
特薩握着席恩的通訊,半靠在床頭,看着窗外明媚的陽光和陽光下背對着她發呆的人。修拉以為她已經睡了,所以一個人離開了房間,坐在院子裡的藤椅上,仰着頭看着天,不知道在想什麼。
離卡特琳娜生産的日期越接近,修拉就越是這樣。他在月亮升起的時候表現得越正常,當白晝來臨、等特薩假裝睡着之後,他的失神與焦躁就越明顯。
他不會違背自己做出的、他認為是正确的決定,然而那畢竟是他深愛了那麼多年的姐姐。特薩記得在女皇的婚禮那一天,他喝了不少酒,然後半醉半醒地苦笑着說過,他其實看見了,卡特琳娜抱着花束經過他身邊的時候,用口型說的“對不起”。
――――
“女皇怎麼樣?”席恩看着從皇宮走出來的奈德,揉着額角問了一聲。
“之前還咬着牙硬撐,後來疼得神志不清了,就開始哭,先是喊凱斯,後來喊嘉文……别看我,席恩,我已經後悔沒把這個活兒推給你了。”奈德一臉憔悴地拎着嬰兒籃走過來,掀開上面的布給席恩看。
席恩震驚了一下,才問道:“雙胞胎?”
奈德點了點頭:“不過長得不像,有一個是銀發金瞳的,還有一個倒是長得像瑪莎莉皇後。”
席恩把嬰兒籃拿到手裡,頓了一會兒:“你去休息吧,我來處理後面的事情。”
“席恩。”奈德越過席恩,看向他身後全身裹着黑夜鬥篷的人,帶着警告地喊了他一聲。
席恩點了點頭:“我沒心軟到那個份兒上,奈德,我知道輕重。”
奈德再看了一眼席恩身後的人,點了點頭,轉過了身向着遠方走。
“出來吧,特薩,奈德知道是你。”席恩把嬰兒籃抱到裹着黑夜鬥篷的特薩面前,籃子裡有兩個初生的嬰兒,都長得皺巴巴的,頭上稀稀拉拉有幾根頭發,能看得出其中一個有着銀色的頭發,另一個的頭發則是淺褐色的。
“特薩,我們事先說好的,假如這個孩子銀發金瞳,不管我怎麼心軟,你也不能帶走他。”席恩把其中褐發的嬰兒抱了起來,“所以你隻能帶走這一個。”
特薩幾乎是不知所措、小心翼翼地接過了這個嬰兒,緊張地抱好:“嗯……”
“在有人看見你之前趕緊走吧,”席恩動手給特薩戴上黑夜鬥篷的帽子,送她出城,“蘭斯洛特那個混蛋的詛咒偶爾也有點好的作用……”
特薩狐疑地擡頭看着兄長的臉,然而席恩并不打算解釋,他之所以如此确信女皇的孩子一定至少有一個不是銀發金瞳的,是蘭斯洛特當初那句無厘頭的詛咒說過,修拉的第一個孩子不會是他親生的。
當特薩抱着一個孩子出現在亡者森林的時候,阿爾弗雷德的尖叫差點震塌了整個房子:“修拉大人!修拉大人!天哪!!特薩夫人出去買日用品結果買了一個小孩!!”
修拉當然不是阿爾弗雷德,他在看到那個孩子的一瞬間,就明白了這個孩子是哪裡來的。
甚至是出乎他自己的預料之外,數十年不曾流過的眼淚突然之間奪眶而出,他甚至不能确定自己到底感覺到了什麼,隻是驟然之間,覺得自己心裡深處某一個一直鮮血淋漓的地方得到了救贖。
“謝謝……”他用力地按着自己的額頭,透過無法停止的眼淚,看着特薩,“抱歉……不……謝謝……謝謝……”
特薩向前走了兩步:“不給我們長子起個名字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