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張龍潛的聲音所驚動,在曠野之中安靜坐着的白衣人轉頭看了過來。
果然就是在靈究場當中見過兩次的白起。
很清楚的記得白起是來自于阿鼻地獄的千年惡鬼,張龍潛的第一反應就是“警惕”和“退離”,但是她同樣也很快回想起來,之前她被世家派系的人引入靈究場時,正是因這個千年惡鬼的突然插手,她才沒有受到傷害。
甚至可以說,就是這個兩千多年前的大殺神救了她的命。
一瞬間的思索之後,張龍潛像是想要提起勇氣一般的微微吸了口氣,跟着便迎着白起審視的目光走了過去,然後極其莊重的一禮。
“多謝武安君上次出手相救。”
打量了張龍潛兩眼,白起輕輕一笑:“原來是你。起來吧,那日并非刻意想要救你,隻是随心所欲而已,你無需多禮。”
這淡泊的話語讓張龍潛心中不由得嚴肅了幾分。
果然,這個“人”怎麼看都不像是那種外貌與心智都十分猙獰的惡鬼,甚至也不像是傳說中那個殺人不眨眼的大殺神,而是更接近“俠客”。
這樣想着,張龍潛就感覺最初見到白起時那個有些害怕他的自己有幾分好笑了,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她便順着白起的話站直了身子,就見白起又恢複了她剛見到時的模樣,靜靜的坐着看向遠方,也不知是看着何處。
總感覺這樣子的白起有一種不可打擾的意味,張龍潛便安靜的轉身想要離開這裡,卻聽見白起平靜的開口。
“這就走了?”
“呃……”
愣了一愣,張龍潛回頭看向白起,卻見他并沒有注意着這邊,而是依舊不知看着何處,這讓她有些拿不準白起是不是在跟她說話,這時又聽白起開口道:“能數次與你相遇,也算是緣分,如若不急,何不坐下來與我聊聊?”
說句實話,在接觸到道法界以前,張龍潛就已經對白起很感興趣了,後來上了老陳的曆史課,從幻境之中親眼目睹長平之戰的慘烈之後,對他的這份興趣就隻增不減。現在既然有一個機會能跟這位名留千古的人對話,況且也沒有從白起身上感到絲毫惡意,張龍潛自然是萬分願意的,于是她也不做作推辭,擡手又是微微一禮。
“既如此,龍潛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看着張龍潛一本正經的行禮坐下,白起輕輕搖了下頭:“小小年紀,竟然就如此刻闆……”
本想着白起畢竟是兩千多年前重視禮節的“古人”,原本根本就不喜歡拘束的張龍潛才耐着性子一一行禮,沒想到換來的卻是白起有些失望的感慨,這讓她不禁愣了一下,然後笑了:“原來武安君也不喜歡這些繁文缛節嗎?”
“我生前也算是在朝為官,‘禮節’這種東西總是要遵循的,但我戎馬一生,大多時間都是在外征戰沙場,說到底我也不過是一介武夫,自然是不喜歡這些東西。”
這直白的感言讓張龍潛放松了不少,她不禁笑道:“武安君,您可是中國曆史上的大人物,‘戰神’之名流傳了兩千多年,您卻說自己‘不過是一介武夫’,也太妄自菲薄了吧?”
“‘戰神’?”白起輕輕笑了,顯得很有些自嘲,“我倒是沒聽人這麼叫過,不過我卻聽過别人用另一個稱呼叫我。”說着他看着張龍潛的眼睛,眸子之中沉穩而滄桑。
“‘人屠白起’。”
這個稱呼張龍潛當然知道,畢竟當年白起坑殺了四十萬趙國戰俘,這麼誇張的數字誰不會覺得不可思議?而且那可是手無寸鐵的戰俘,而不是戰場上厮殺的敵人,白起竟然都能下命令全數殺盡,怎麼會不落得一個“人屠”之名?
不過當着本人的面卻都是不能說這種話的,所以張龍潛才隻說了曆史上對白起“戰神”的評價,而沒敢提“人屠”這一名稱,沒想到白起卻自己說了起來,這倒讓張龍潛不知道該作何反應才好了。
這時卻聽白起道:“不用在意,自長平之戰以來,這樣的稱呼我就已經聽了無數次了,我也并不認為别人這樣叫我是對我的污蔑,相反,我倒是覺得十分确切。”
帶着些自嘲的語氣聽起來真的像是看開了一樣,張龍潛意外的看向白起,和當初在曆史課的幻境當中所見不同,一身白衣的他沒有戎裝之時的殺伐之氣,反而顯得十分的淡然沉穩,宛如淡泊名利的世外高人一般。
想想白起出手相救時所說的話,簡直可以用“俠義”兩個字來形容了,張龍潛不禁有些懷疑起來。
這樣的人真的手染鮮血,親口下令殺了四十萬戰俘嗎?莫不是有什麼内情?
猶豫了一下,張龍潛還是忍不住好奇的開了口。
“武安君,您……真的殺了四十萬趙國戰俘嗎?”
看着張龍潛眼底的那一絲期待,白起勾了勾唇角,道:“恐怕要讓你失望了。那四十萬的戰俘,确實是我親口下令所殺。”
白起承認得如此幹脆利落,張龍潛反而不知該怎麼接着說下去,沉默了一下她才再次開口,聲音卻已經不自覺低了一些。
“武安君,我……不太明白。我知道戰争不是兒戲,但無論怎樣‘人命’都是很珍貴的,既然他們已經投降,又手無兵刃,為什麼非要全部殺盡不可呢?”
“那麼,倘若換了你,俘虜了他們之後你會作何打算?”
想了一下,張龍潛回答道:“四十萬精壯勞動力,應充當勞役吧。”
白起點了點頭:“不錯,一般抓到戰俘都是這樣,充當勞役或者貶為奴隸。不過我問你,這四十萬人全是不願歸附秦國的趙國人,你能放心讓他們進入秦國嗎?”
明顯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張龍潛不由愣了一下。
白起又接着問:“一旦進入秦國,必然無法将這四十萬之衆完全拆開,他們聚集起來想要造反怎麼辦?混戰時期,哪裡來這麼多兵力去壓制他們?就算想得好一點,他們還算老實,但是為了戰争而兵糧緊缺的國家又哪裡來糧食養活這突然出現的四十萬人?這些心懷趙國的俘虜如果壓制不住跑了回去,必将重振趙國軍隊,我秦國豈不是白打了?我軍中戰死的那些将士豈不白白犧牲?”
連續的問題讓張龍潛輕輕皺起了眉,不知該如何回答。
白起的眼神漸漸變得嚴肅,又道:“更何況吃了這一次敗仗,趙國必會派出廉頗,到時若由他率領着這些見了血的老兵,豈不還要難打?先不提廉頗是否會繼續守城而使戰争又拖上許久,隻說若他真有膽子與我交戰,我軍中則必會出現比之前更大的傷亡……”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注視着張龍潛,眼神沉重。
“趙國的士兵是‘人’,是珍貴的‘生命’,但我秦國的将士不也是同樣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