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萱跟在容悅身邊時日不短,自然知道主子是外柔内剛的性子,主子這是給她機會,若自己不盡不實,隻怕要失了主子的信任,她緊緊咬着朱唇,糾結半晌,才跪在地上禀報:“奴才知罪,奴才是當真傾慕韓公子為人,願為韓家執帚持家。”
容悅心中喟歎一聲,和萱一個外頭買來的,混到如今風生水起,往外說,吃穿用度比之尋常官宦家的小姐也不遜分毫,往裡頭說,連覺羅氏都要留三分顔面,府中上下嫉妒她的豈在少數,自己前腳剛進門,便有婆子來嚼舌根,故而她早将此事也猜了個七七八八。
此刻見她面上凄怆擔憂,一時間想起自己的境遇,難免生了分憐惜同情,隻道:“你為自己打算原不能算錯,隻不該打小算盤才是。須知這些書香門第,于婚姻大事最是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退一步講,即便是你們能私定終身,豈不知也是将韓啟文的前程一并毀了。”
和萱聽主子這話,才陡然醒覺,一時淚盈于眶,叩頭道:“奴才知錯,求主子念在主仆一場的份上,成全奴才。”
“起來罷,”容悅到底不是厲害性子,此刻隻擡手道:“你們幾個打小跟着我,至于親事,我也是有過考量的,你與甯蘭不同,法咯一直對你存着心思,将來你即便不跟着我陪嫁去夫家,我也會在外頭為你找戶殷食人家。隻是……韓家卻有些難處,韓家祖上雖不算世代簪纓,可也是耕讀之家,一脈清流,眼下韓啟文飽讀詩書,文采斐然,前途自然不可限量。”
和萱聽到這話,心中越發舍不下韓家,隻用力地絞着衣角,面上益發不安。
容悅見她仍不肯死心,又歎了口氣:“也罷,若是你們果真有緣,也算一樁好事。”
說罷見和萱目擡起蝶翼般的眼睫,美目中瑩然一片欣喜,她又道:“韓家是有功名的人家,你需得有個正經身份,我改日便将你的身契還給你,再加贈你一份嫁妝。至于旁的……眼下我未出閣不便出面,隻能請梅清出面,托一位德望身份都适宜的中人去說和。”
和萱心想國公府出面,自然是尊貴無比,想那韓家也當知道好歹,忙又磕了個頭謝恩。
“你先别忙,”容悅擺手道:“雖則如此,曆來隻有男方上門去提親的,我也不過為着你這份癡心,勉力一試罷了。”她視線輕輕掃過和萱顫抖的身軀和欣喜的面色,聲音輕柔仿若雲團:“你素來謹慎,仔細想想我的話兒。”
和萱一凜,忙俯身貼于地面應道:“奴才知錯,奴才一時糊塗,今後定然謹言慎行,再不敢失了規矩。”
容悅點頭,見窗外人影晃動,才吩咐和萱這就收拾東西回家去過幾日,待這頭預備好嫁妝連身契一道打發人送過去。
和萱雖面有留戀,可還是依着吩咐恭恭敬敬地叩了三個頭,方才退下了。
容悅見她的身影漸漸消失于葫蘆罩後,唇角的笑意一點點幹涸,昂起頭略擡高幾分聲音道:“進來罷。”
甯蘭與清蓮聽到這話,方一前一後進門來跪下請安。
容悅叫甯蘭站到一邊去,靜靜地打量着清蓮。
深秋的時節,殿内的青磚幽泛涼意,透過膝蓋傳到身軀裡,似乎連那五髒都跟着發冷,清蓮卻顧忌不得這個,隻在心中發突,她自然知道主子對自己撺掇和萱之事着了惱,就連程沛知道此事都責怪自己自作主張。
‘到底哪韓家是有功名的,往外頭一傳,叫人怎麼看格格?’程沛第一次沖她生氣,甩下這句話來,想到這,她不免暗暗後悔,心中忐忑不安。
容悅拾起桌上擺着的水晶山子托在玉白的掌心細細端詳,聲音依舊柔和:“你和程沛的婚事是早定下的,隻是因前陣子事多耽擱了,”她說着将那山子放回桌上,站起身來,邁前兩步将清蓮扶起,走至嵌螺钿錾花多寶閣前拿起月份牌來回翻了兩頁,繼續說:“這月十六是好日子,待會自我便叫人去請個好的算命先生來瞧瞧,若是妥當,你們的婚事就定在十月十六罷。”
清蓮卻不知為何主子不怪罪自己,心中更加惶惶不安,眼下聽到婚訊,她也無想象中的喜悅,愣怔了會子才想起跪下磕頭道:“謝主子大恩。”
容悅神色甯淡,出語如茶:“你是我的丫鬟,做錯不妥,我自然要罰,不過一碼歸一碼,成全你的婚事,也是給程沛體面,他辦事很得體周到,又年富力強,今後自然前程遠大,隻是你麼……”
清蓮不由一凜,緊張地擡目瞧向主子,後者從容在書桌後落座,拿起玉獅子鎮紙壓住雪浪紙。
甯蘭服侍慣了的,上前在一旁研磨。
容悅從翠竹筆架上選了支狼毫小筆,蘸了濃黑的墨汁,邊寫邊道:“我說過,英雄不論出身,你來我身邊這些時日,我也從未曾提及你的身世,也不許别人苛待你,許多時候連甯蘭都沒有的賞賜也給了你,這些你心裡有數。
以往的事我不管你是有心還是無意,過去了我就不再追究。隻是你要知道帶累我的清譽也還罷了,若是連累了我國公府的名頭,即便我不出手,大太太和老夫人怎麼對你,我就斷乎管不得了。”
清蓮一驚,她早聽說西院那些個不聽話的奴才,要麼被太夫人趕到莊子上,活活做賤死,要麼變賣到山溝子裡,一家子三四個兄弟輪着穿一條褲子出門……
她驚得渾身顫抖,忙拜倒在地,連連叩頭哀求:“奴才原本是下賤人,是主子給了奴才恩典,才活出個人樣,求主子别趕了奴才走。”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容悅略擺擺手:“此後你就把差事卸了,去找孔嬷嬷學規矩,閑了就給自己預備嫁妝罷。”
清蓮心中感激,連連叩頭。
容悅見她聽話,又生出些不忍來,苦口勸道:“須知,你再不是供人耍樂的小戲子,凡事應當知道自重。你識字,先去把女訓女則抄一遍罷。日後嫁做人婦,也要記得以德服人。否則,以程沛的能耐,你光靠我的蔭庇,是維持不了多久的。”
清蓮應了是。
容悅将寫好的字端起來瞧了一眼,遞給她說:“‘靜以修身,儉以養德’。這兩句話,我非但隻送你,也是送給程沛。什麼隻是昙花一現,什麼才能長久,其中含義,你們自己思忖罷。”
說罷擺手,叫她退下。
清蓮雙手接過,叩了個頭,才輕步退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