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霞見她神色黯然,自然知道她這會子極舍不得弟妹,巴不得把妹妹多留在宮中幾日。≧≥≧
皇後道:“一會子你去安排,送她出宮去罷。”
朝霞應了是,又聽她道:“吩咐春早一同去鈕钴祿府。”
這本是事先就安排好的,朝霞聽了,又應了一聲。
皇後雙手籠在腹前,端正地坐在炕桌前,輕輕掃了朝霞一眼,說道:“你們幾個,我也早有安排,旁人也就罷了,要知道,你們幾個旬日裡跟在我眼前,即便我向人說你們什麼都不知道,怕也是沒有人肯信的。”
朝霞聽此,忙拜倒磕頭道:“主子切莫說這樣背晦的話,奴才們還預備着伺候您幾十年呢。”
皇後輕掃一眼,見她紅了眼圈,喟歎道:“莫做此狀,日後總有哭的這一天,眼下還有許多事要勞你去做,你能辦理妥當,就算是顧念咱們主仆一場的情分了。這會子……你去把悅兒叫來罷。”
朝霞聽見這話,忙又磕了個頭,躬身退出暖閣,又平靜了心緒,問了個在廊下擦拭窗棱的粗使宮女,後者道“奴才隻顧着擦窗,隐約瞧見六姑娘領着太子爺往西配殿去了。”
朝霞忙又去了西配殿,才到門口,就聽見斷續破碎的琴聲,隻過了落地罩,才見容悅正與坐在軒窗下教太子彈琴。
她忙上前行禮如儀,道:“皇後娘娘說,給太皇太後請安的時辰到了,叫奴才服侍太子爺往慈甯宮去呢。”
太子便道了好,下頭候着的宮女太監忙魚貫上前服侍太子換大衣裳。
朝霞又道:“主子吩咐,這會子隻怕皇上下了朝,也要往慈甯宮去,姑娘略晚些再去為宜。”
太子眸色為明紙透過的光線輝映,略略灰,隻說:“這指法孤尚未學會,待從慈甯宮請安回來再學罷。”
容悅點頭,為他正了正暖帽,方目送他出了坤甯門,才回暖閣去見姐姐。
見皇後形容清瘦,直有些瘦脫了相,容悅強忍住心中酸澀,上前道:“姐姐今兒精神倒是見好,可要出去走走?外頭極難得的晴朗天氣。”
皇後這些天一直在屋子裡憋悶着,也想出去瞧瞧。
容悅便叫暮雲忙去捧黃花梨四合如意紋的奁鏡來,親開了檀香木嵌琺琅螺钿飾匣子,問姐姐挑哪枝簪子來戴。
皇後透過菱花玻璃鏡瞧着妹妹,正是二八芳華,唇紅齒白人比花嬌的年紀,這些年依舊如小女兒嬌憨的模樣,以皇帝那性子,想必能喜歡。
暮雲見皇後使眼色,便知她姐妹要說些梯己話,福了福,自回簾子外聽宣。
皇後拉着妹妹的手,面上滿是疼愛與難得一見的憂凄之色:“原本我也息了這心思,不想叫你來趟這渾水,奈何如今,你已是局内人,或許命中注定,皇帝才是你的歸宿。且皇上溫柔穩重,儒雅風度,兼具文韬武略,不過幾年,朝野上下人人敬服,放眼望去,一時也沒有比他更好的了。”
容悅經曆常甯與納蘭容若之事,對男女之事略有了解,這些日子在宮中侍疾,也多少猜到些姐姐的打算,眼下聽她這樣直白,心中竟浮起淡淡憂愁,道:“我知道姐姐做什麼都是為了咱們鈕钴祿家好,我都聽姐姐的。”
法喀纨绔不堪,尹德雖讀書上進,可年紀尚小沒有人栽培指路也是白搭,光憑她的餘蔭又能為鈕钴祿家維持多久的榮寵,所以皇帝身邊不能沒人,若将來婧媛入了宮,阿靈阿母子翻身,就更不堪設想。隻是這個妹妹長此以往都是聽話懂事,叫她如何不心疼,她眸中添了一絲愧色,歎道:“妹妹,你怪不怪姐姐?”
容悅心中如何不懂姐姐的苦衷,隻說:“姐姐最疼我,我怎會如此?”
皇後薄歎一聲:“如今我熬不住了,為了家族的榮寵,明知道這後宮是個火坑,卻偏偏叫你跳進來。阿瑪戎馬一生,臨了一身是傷,我做女兒的,他病痛時,我沒有侍奉過一碗湯藥。額娘地位卑微,我瞧不起她,隻親近嫡母穎親王府的格格,她送我的東西我都當着她面扔掉。三弟資質平庸又兇無城府,根本挑不起公府的擔子,我卻堅持要他襲爵。我安排着你們每個人,隻是到頭來,真的是為你們好麼?”
容悅記憶中姐姐向來明晰透徹,自信飛揚,從未見過姐姐這般茫然凄惶之時,心中多了兩分心疼,隻溫聲說:“姐姐,你别這麼說,若沒有你這些年苦苦支撐,咱們家早就垮了,阿瑪死的那年,族裡的叔叔伯伯就鬧到家裡來,若不是皇上及時降旨,加封了法喀的爵位,家裡還不定成了什麼樣子。繼母早看不慣咱們姐弟幾個,若非你在宮裡,時時過問着,她還不知如何安排我們姐弟。我心裡都明白,姐姐雖然嘴上厲害些,心裡卻是疼狠了我們幾個小的。我知道,你的身子,就是那會兒折騰垮了。姐姐,你沒有半點對不起鈕钴祿家族,沒有半點對不起阿瑪和額娘,更沒有一絲一毫對不起我們三個弟弟妹妹,是我們對不起你,看你在宮裡苦熬,非但幫不上忙,還隻會添麻煩。”
皇後摸着容悅的額頭,連連搖頭:“悅兒,悅兒,總是這麼善解人意,總能為别人開脫。”
她聳起眉尖,用力拉着妹妹的手,諄諄叮囑:“你要切記,在後宮中生存,切不可輕易同情之心,需知對别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也萬不可對人動真情,對皇帝尤其如此。你隻能敬他,卻不能愛他,否則到最後吃苦頭的隻是你自己。記下了麼?”
見妹妹重重點頭,她又說道:“而待太皇太後和皇太後,則一定要打從心底裡孝順,她們都是善心的人,有她們兩位庇護,即便皇上冷落,也無大礙……再有,一定不要給阿靈阿母子機會翻身,阿靈阿此人其志不小,野心勃勃,又心術不慈,奪回爵位欺淩你們尚且事小,時候大了隻怕要為家族招禍……皇上已允了我為阿瑪開建生祠,怕是落成之際,我已不在人世,不能親去上一柱香,你要代姐姐去,不可讓他們半點輕忽,阿瑪是開國勳臣,咱們不能讓後人湮沒了阿瑪用血汗掙下的功勞……法喀的福晉是我再三相看的,雖不是權臣之女,可也出身宗室名門,自小被教養的進退守禮,持家有道,顔色差些又有什麼打緊,你要約束法喀,多多親近福晉,少往那些專會勾引爺們兒的下作東西處流連……顔珠、福保當下還都安分,日後怎麼樣都不好說,我早在他們身邊都安插了人盯着,攢着他們的把柄,若日後敢勾結那母子三人,随時都可落……過上幾年,料你必定能升個妃位,到時候就去求太後懿旨推恩,斷不可叫四五二妹進宮……有沒有子嗣都不打緊,出身高貴的妃嫔,無子反倒落得平安,你要切記,目下榮寵已足,強求反要招禍,你又軟善,怕難應對……”
容悅一一記下,不由問:“那你我姐妹之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