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全尚未從方才尴尬中抽離,嗫嚅了句,倒是裕親王福晉機敏,隻含笑回禀道:“回皇上的話兒,妾身正要與王爺去慈甯宮,前兒聽身後老祖宗胃口不開,咱們從家裡帶了些開胃的佐食,打算孝敬太皇太後。”
皇帝含笑道了聲:“有勞二嫂。”又向福全道:“前兒朕托付王兄那宅子的事辦的如何了?”
福全已恢複些許從容,老實回禀道:“九城内已經沒有太好的地勢,倒是西華門附近有兩塊地不錯,臣已相看好了,等出了草圖,再來請皇上示下。”
皇帝點頭道:“按照前朝公主府的規制就是,不要過分奢華,但是也不能應付了事。”
福全應了聲嗻,自家王爺與皇帝商議事情之時,裕王福晉自始至終隻保持着恬淡的微笑,仿佛半個字都不曾入耳一般。
容悅半躲在皇帝身後,打量着她這神色氣度,倒也頗為佩服。
“這事先不要告知皇祖母,省的叫老人家空歡喜,”皇帝又含笑溫聲說了句:“朕午膳時還要見一見李光地,上午才去給皇祖母請過安,就不陪王兄一道去了。”
福全夫妻忙道不敢,緩步退出數十步,方折身去了。
皇帝瞧着那一對背影,卻是夫唱婦随,恩愛有加,他微微抿起唇角,轉頭見容悅面上紅霞尚未退盡,鵝蛋臉上鳳目中水光瑩潤,卻又清澈如嬰孩一般,他不由動了心思,低聲笑道:“咱們去景陽宮坐坐。”
容悅羞不可當,絞着一絲餘發在手中,微咬櫻唇,水眸欲波,聲音也變得嬌軟幾分:“可是我還打算去慈甯宮伺候皇祖母用膳,皇上不也要見大臣麼?”
這一下媚态十足,偏又帶着兩分不谙世事一般的純真,皇帝原隻是想親近一二,這會兒到挑起了興緻,自然不肯放人,隻低頭在她耳邊悠然笑道:“二哥二嫂這會子去了,你改日再去盡孝罷,”一面吩咐周濟:“你去乾清宮找李總管,吩咐他叫禦攆在老地方候着。”
說罷已率先負手往景陽宮的方向走去,容悅又不敢不跟着,這一路就要經過鐘粹宮,二人同行,容悅越發覺得不好意思,隻能盡力小心,且行且走。
皇帝面上倒頗為坦然,回頭見她左躲右閃的可愛模樣,越發覺得好笑可愛,擡手握住了她小手。
容悅越發羞懼,好在這會子正是晌午人困馬乏,懶怠動彈的時候,榮嫔身子害乏,端嫔又新得了三公主,二人都不大出門,故而這一路上倒是沒瞧見什麼人。
闆壁前一張紫檀木紅漆雲海水牙紋供桌上擺着的一隻鎏金西洋鐘嚓嚓響着,兩邊設着一隻镂雕松竹紋青玉小香爐,一隻青花五彩人物圖花觚。
春早原守在門外,瞧了一眼那鐘,隐約已是午時初刻。
聞聽腳步聲由遠及近,她方站起來,便見皇帝打了簾子出來。
春早屈膝請了個安,皇帝微微擡手叫她免禮,打開手中琺琅鍍金懷表瞧了一眼,隻顧得上吩咐:“朕還有事,你照應照應,回頭再賞你。”
春早應了聲是,擡頭時皇帝已匆匆離去。
春早叫周濟在外頭守着,自挑了簾子進了西側隔間,越過重重書架,見臨窗擺着一張鐵力木嵌雲英石長塌,主子伏在塌上,下颌處抵着一方鵝羽軟墊,钗橫鬓斜,玉體橫陳,隻是漂亮的鳳目上浮着一重霧氣,兩彎柳眉似蹙非蹙一般。
她正要服侍主子更衣,卻見地上散攤着的幾件衣裳皆被撕碎,那件月白旗袍襟口處一連三顆薔薇紐花盤扣齊齊崩落,已是穿不得了。
她正猶豫間,隻聽容悅語聲輕的仿佛脫力一般:“你說我是不是極沒骨氣?”
春早一怔,又見她張口在手背上深深咬下,語聲中帶着幾分哽咽:“若是換做姐姐,絕不會如此奴顔婢膝,叫人當做個解悶兒的物件。”
春早将那件月白袍子蓋在她肩背上,柔聲勸道:“萬歲爺想來也是因為喜歡主子,主子可别鑽牛角尖兒,方萬歲爺走時還叮囑奴才好生伺候。”
容悅一雙鳳目泫然欲泣,半晌方喟歎一聲道:“你悄悄兒的回去撿兩件衣裳來,别叫人瞧見。”
春早忙應了是,才出了景陽宮,便見思勤手裡挎着個玄漆提盒遠遠過來,二人原也相熟,互見了個禮。
思勤方道:“萬歲爺打發我送東西來。”
春早忙将她讓至殿中,春早打開提盒,見第一層擺着一套衣裳,提盒底下是一碗漆黑的藥汁。
春早已然明白過來,取了衣裳回隔間服侍容悅穿上,又把皇帝打發思勤來送衣裳一事說了,容悅面色方才好些。
她本是細緻的人,見容悅移動間頗為困難,似是牽動傷處般微微蹙眉,少不得關切問道:“主子可是哪裡不适?”
這一話問的容悅嬌羞難掩,隻輕咬朱唇,低低道:“有些疼。”
春早已然明了,隻道:“待會子奴才去太醫院找位精奇嬷嬷來。”
容悅忙搖頭道:“别去,大白日的要鬧笑話,過兩日就好了。”因得知皇帝打發了思勤來,少不得叫進來詢問:“萬歲爺可誤了事?”
思勤一面将避子湯吹涼了遞過來,一面回禀:“沒有呢,李大學士前腳剛到,萬歲爺的禦駕便到了,方奴才收拾好出來時,萬歲爺正同李大學士說着話兒。”
容悅聽到這話,又覺得皇帝确是政務纏身,心中埋怨稍減,接過湯藥來輕輕飲着。
禦前的人皆要看皇帝臉色行事,思勤方才見皇帝神色自如,不像前兩日,雖也和氣卻總沉甸甸的,她心裡也稍稍輕松些,隻在一旁幫着春早為容悅梳理發髻,見容悅手中把玩着一朵略略萎蔫的芍藥花,隻笑道:“這花不大好了,奴才去替小主扔了,回頭親去禦花園裡剪兩支好的來插頭?”
容悅卻不由自主地将那朵芍藥往懷中藏了下,思勤尚有些不解,見春早悄聲向她解釋:‘是皇上送的。’
思勤方忍不住輕笑,幫着梳好了頭,容悅再三相讓,思勤還是親送至景陽宮門口,才回乾清宮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