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桢的渾身神經瞬間繃緊,縮在袖子裡的手也不自禁地捏成了拳頭,他不知道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這一路到現在似乎沒地方露出破綻,完顔宗德怎麼會在這時候來秋後算賬?
另外幾個正等着見聖駕領賞賜的也愣住了,笑容凝固在了臉上,眼前是十幾杆明晃晃的大槍,天知道門外還有沒有多少人圍着這破宅子。
皇宮就在不遠處,吳乞買在那裡,趙楦也在那裡,徐子桢知道現在絕不能沖動,于是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了下來,語帶怒意地問道:“統領大人,這是啥意思?”
完顔宗德看都不看他一眼,負手淡淡地說道:“沒聽明白?沐浴更衣!”
徐子桢看他一臉裝逼樣就恨不得唾他一臉,咬牙繼續問道:“洗澡還得拿槍戳着?”
完顔宗德的視線終于換了個角度,掃了他一眼:“今日太祖廟前之事爾等也見着了,無他,隻為穩妥起見。”
徐子桢終于明白了,其他人也明白了,洗澡是次要的,關鍵在于他們這些人的随身物品,而且還有一點,看這架勢洗澡時必定有人會跟進去,不光洗身子,臉都得洗幹淨,熱水搓洗之下任何易容都将無所遁形。
“時候不早,快些進屋吧。”完顔宗德說完退後了一步。
徐子桢已經很就沒這麼緊張過了,換衣服倒還好,他沒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這次來會甯連他的唐刀都留在了應天府,身上任何一件雜物都和他身份無關,可是洗臉就麻煩了,他臉上是塗了蠟和染料的,熱水一泡立馬穿幫,這會甯府裡認識他真容的可不在少數。
侍衛們兩人一組各自看住了護龍營衆人,一個打開房門,另一個依然端着長槍,就要把他們往屋裡帶。
媽的,怎麼辦?真洗澡的話死定了,要不然殺出去?能不能殺出城還兩說,可再想救趙楦就想都别想了。
徐子桢從沒這麼糾結過,跨出了半步就再也挪不動了,仿佛腳裡灌了幾百斤鉛似的。
可就在這時,被槍尖圍着的數人中有三人不着痕迹地互望了一眼,猛然間暴喝一聲,三人同時出手,以雷霆之勢或打或踢逼開身邊的金兵,緊接着仿佛事先約好一般,同時往幾個不同的方向暴射而出,身形快得難以想像。
完顔宗德依然淡定無比,似乎這一幕早在他預料之内,甚至連看都沒看那三人一眼。
眨眼間有兩人已各自掠上牆頭,另一人則沖出了院子後門,半個身子已在門外,可就在這時,後門處忽然響起一陣密集的笃笃聲,那個沖門的猛的發出一聲慘叫,身體象被重物狠狠撞到似的,砰的一聲倒沖回了院裡,最後象根木頭似的直挺挺仰躺在地,在他前兇咽喉甚至面門上已密密麻麻插了數十支短箭。
牆頭那兩人也沒好到哪裡去,眼看他們即将翻過牆,卻不知從哪裡飛出一片黑壓壓的網,精準地各自罩住了那兩人,還沒等他們發出驚呼聲,旁邊已蹿出十幾個身影,寒光閃過,一柄柄細長而鋒利的短劍在網眼中刺了進去,動作整齊劃一,配合得默契無比。
徐子桢猛然驚醒,倒吸了一口涼氣,這一幕他再熟悉不過了,前些天在那酒樓上就曾見過,當時的那些刺客和這兩人死得完全相同,當漁網掀開時他們已成了一具屍體。
他忽然有點後怕,也有點慶幸,剛才自己在侍衛開房門的那一瞬間猶豫了,要不然自己如果沖動一下的話也會和他們死得一個模樣,不是在箭下就是在網下。
隻是眨眼工夫,院子裡隻剩下了三個人,這其中就包括驚魂未定的徐子桢。
完顔宗德揮了揮手,後門和牆頭的那些影影綽綽的身形倏忽間又消失不見,然後居然難得地笑了笑,說道:“現在,三位可以走了。”
徐子桢愣住了,另外僅剩的兩人也愣了,三人不約而同地問道:“走?去哪裡?”
“你們自何處來,便回何處去。”完顔宗德的眼中帶着一絲譏诮之色,望了他們一眼,“我若是你們,便将護龍營三字忘了。”說完悠然轉身,竟就這麼離開了。
徐子桢簡直想跳起來罵娘了,這事簡直莫名其妙,拉來說要見皇帝,然後要洗澡,再然後就被人拿槍逼着,接着就死人了,鬧了這一通現在居然當作什麼都沒發生,就要讓他們走。
其實說起來這整件事從開頭就透着蹊跷,金人皇帝設個護龍營卻不是護自己,而且還不選女真人,都是些不知哪來的江湖中人,雖然一開始給的由頭能說得通,但總歸還是古怪的,而經過城内劫囚車和太祖廟的混亂後,徐子桢隐約猜到了一點金人的用意,包括最後的以洗澡來逼他們,都是金人的套路,為的隻是徹底除清混進城的宋人高手。
這一刻徐子桢徹底想明白了,等待了這麼多天進宮的機會說沒就沒了,一切希望都泡了湯,難道真憑他一個人獨自摸進皇宮找趙楦不成?
那些侍衛也撤了出去,院子裡隻剩了他們三個和地上的那具屍體,另兩人神色呆滞,互望了一眼後拖着蹒跚的腿往外走去,徐子桢心灰意冷,腦子裡變得一片空白,下意識地跟着他們走了出去。
街上寒風凜冽,更是憑空添了幾分悲涼,那兩人連告别的話都沒說一句就默默離開了,徐子桢也沒看方向,略有些踉跄地走着。
也不知走了多久,總之他的腦子裡現在混亂之極,耳中聽不到人聲車聲風聲,隻有嘈雜的嗡嗡之聲。
忽然他發現前面有人擋住了去路,徐子桢下意識地停了下來,擡頭一看卻是吃了一驚,站在他面前的是個小小孩童,臉上帶着稚氣的笑容,天真單純,眼中卻居然有一抹深沉,正是那個古怪的合剌少爺。
合剌負手而立,笑吟吟地道:“日已漸暮,不知金副統領将往何處?”
徐子桢瞬間清醒了過來,臉上堆起一絲苦笑:“護龍營都散了,俺哪還是啥副統領……去哪?俺也正在想着呢。”
合剌忽然又露出個天真單純的笑容:“我身邊正巧有個差使,不知金副統領可有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