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貴妃縱然心知肚明,也沒想到,太後居然這樣急迫,不由道:“今日就走?現在已經是過了晌午,眼瞧着天色不是太好,剛剛春日,京都尚且春寒料峭,祁北想必更是寒冷。”
蕭煜跟着道:“是啊,皇祖母,姑蘇恪還在和遼東和南越作戰,一時半會,怕是也回不去,您縱然去了,也沒人啊。”
太後搖頭,“哀家主意已經定了,就今日出發,哀家那裡,要收拾的,都已經收拾好了,一會煜兒就派人送哀家吧。”
蕭煜……一臉不知所措,朝慧貴妃看過去。
慧貴妃微微抿唇,“那陛下那裡……”
太後目光倏忽飄動,轉而又堅定下來,“不必同他說了,反正我和他都是駕崩殡天了的人了。”
慧貴妃頓時……您這是有多想去祁北啊!
蕭煜嘴角一顫,“皇祖母,祁北路途遙遠……”
太後擡手一攔蕭煜,“好了,路途遙遠,你就趕緊去備車備人吧,我的東西,已經收整好放在慈甯宮到大佛寺碧荷齋院的暗道裡了。”
蕭煜……
還想說什麼,可太後滿目都是催促,蕭煜隻得頂着一頭亂麻,起身告辭。
這叫什麼事啊!
好好地大活人,偏要一個兩個的都假裝自己死了,然後改頭換面,重新生活!
這宮裡,是有多擱不下你們!
父皇也就罷了,算是為愛瘋狂,奔着梅妃去了,太後呢!
祁北那塊土地,能有什麼值得她眷戀迷戀的,他可不相信,太後去祁北,當真是為了姑蘇恪。
當年姑蘇恪還是蕭恪的時候,也沒見太後對他格外偏愛啊!
蕭煜一頭霧水的着手去準備,太後便拉着慧貴妃的手,語重心長道:“你也别怪皇帝,哀家知道,這些年,你雖盛寵不斷,可你這心裡裝着的,始終不是皇帝。”
蕭煜前腳一走,太後後腳就來了這麼一句。
慧貴妃登時吓得臉色素白,滿目惶惶看向太後,一顆心,噗噗直跳,心頭巨大的緊張讓小腹不由的緊了緊。
“太後……”慧貴妃有氣無力張嘴,卻不知該如何接話。
她心頭藏了幾十年的秘密,竟然被太後就這樣一語洞察。
太後則是一副過來人的模樣,拍着她的手背,輕聲道:“誰心裡沒有自己的一方天地,不過,你是個幸運的,你念着他,他知道,為了你,甯願一輩子不娶……”
慧貴妃小心翼翼擡眸,入眼看到太後滿目蒼涼,不由心頭一怔,恐懼漸漸消散,鬼使神差,脫口而道:“太後娘娘可曾怨恨?”
太後一愣,回眸看慧貴妃,凝了她一瞬,轉而一笑,“有什麼好怨恨的,都是自己的命,哀家嫁給先皇,那是不能逃脫的,既然如此,那還怨什麼,怨天嗎?就算怨了,天也不知道啊,那不是為難自己個是什麼!”
慧貴妃……
太後,她一貫尊重敬仰愛戴,卻從未推心置腹,更不會親密無間。
更何況是這樣私密的話,她連平西王府世子妃都不曾告訴,沒想到,首次剖心置腹,居然是和太後。
異樣的情愫油然而生,慧貴妃微微歎了一口氣,又皺眉,她的事,太後是如何知道的,既是知道了,又如何容得下她!
太後笑道:“你是不是想說,哀家既然知道你心裡裝着别人,為何還能容得下你?”
才生起的心思就被太後一語戳破,慧貴妃尴尬一笑。
太後就道:“這宮裡的女人,哪一個是為自己的活着的,沒有兒女的,為母家活着,有了兒女的,為母家為兒女活着,别看一個個争寵争的頭破血流你死我活,可誰又是真的去争皇帝的那顆心,不過都是争這寵愛背後的榮耀前途罷了!”
“哀家也是從貴人一步一步熬成太後的,這其中心算煎熬,哀家能不知道?宮裡的人啊,不管是主子還是奴才,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都是最最無情的!”
“不管多麼天真純良的人,一旦入了這個坑,都要變得面目全非,所以……心裡的那點春光,便格外的珍貴。”
“你是個知分寸的,心裡藏着紅梅旖旎,卻守着該守的本分,為了自己個的前途,為了董家的前途,為了煜兒的前途,你甚至連平西王府世子妃這手帕交,都斷了,哀家還能擔心你做出别的什麼不軌的事情來!”
“都是女人,誰沒有孤寂無援寂寞難耐的時候,都說帝王的情,是最薄涼最靠不住的,可這蕭家的帝王不一樣啊!”
說及此,太後長長一歎。
慧貴妃猛地想起一樁宮廷秘聞。
先帝在位時,最最寵愛青貴人,可因着前朝與後宮的莫大聯系,因着後宮血腥傾軋,青貴人入宮不過三載便香魂歸泉,并且,是被先帝親口下的仗殺令。
隻是,之後數載,先帝卻從未對誰再如此恩寵過。
青貴人住過的寒光軒,至今都是宮廷禁忌之處。
直到先帝重病,即将駕崩,還留下生前口谕。
他的帝王棺椁中,要将青貴人穿過的那件當年入宮時的碎花殘藕百褶裙,一并放入。
亡故了幾十年的舊人,他居然還留着她當年進宮時的衣裙。
這冷酷無情的帝王心,也有着他與衆不同的無可奈何和苦苦厮守。
慧貴妃抿唇一歎,“太後多心了,臣妾怎麼會怪陛下,太後也知臣妾和梅姐姐的感情,若無梅姐姐,便無今日的臣妾,梅姐姐含冤這麼些年,陛下肯去和她厮守,臣妾真心的替梅姐姐開心,隻是……不知梅姐姐能不能接受陛下數年後的真心。”
太後一笑,“接不接受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去做了!”
慧貴妃一怔,看向太後。
晌午的陽光照進大窗,太後面上,泛着慧貴妃從未見過的流光溢彩。
接不接受,不重要,重要的是,去做了!
她說的,該是她去祁北一事吧!
姑蘇老将軍已經不在了,他自然不知道太後在時隔數年,竟然會去祁北,可他知不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後的這顆心,去了那裡。
沉默了好一會,太後忽的心思一斂,對慧貴妃道:“阿青,阿青以後,是要當皇後的吧!”
提起顧玉青,太後平靜的聲音,驟然就顫抖起來,“後宮這口染缸,哀家不求别的,但求你一樁事,替哀家照顧好阿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