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六章 :月香祭
我捂着口鼻,忍住反胃,勉強多看了幾眼湖裡那些奇怪的魚。沒想到定睛一瞧,這水草下面根本就不是魚,而是人頭。我跌坐在地上,手止不住地發抖。
李長玉找了一截竹子,上前撥開一些水草,而我這才看清楚這也不是水草,而是人的頭發,女人的長頭發。長頭發下面是無數女人的屍體,全部赤得身子,皮膚呈灰綠色,被水泡得可以看得見表皮下的靜脈血網。臉上也腫脹得厲害,完全分辨不出生前的模樣。
這些女人的嘴巴都大張着,像魚死前掙紮過而呈O型。并且每具屍體的嘴裡都拖着一根臍帶,細細長長,臍帶上面還分别連接着一個腫脹的胎兒。我猜是不是這些人都是孕婦,在生前就被人沉到了湖水之中,由于水下的氣壓,導緻腹中的胎兒活生生地被從嘴裡吐了出來。
這樣詭異的分娩方式,我真是頭一回見到。
李長玉冷冷地說:“隻有鬼母鎮煞,三途河水才不會幹涸。”
我大驚。
這全是李長玉為了引三途河水到陽世,而幹的啊?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發愣間,我看到有一黑一白兩個向影從湖對岸飛了過來。白色的那個靈動飄逸,仿佛身體沒有一點兒重量。黑色的那位手執長劍,一臉淡然,臨水向我們踏來。
黑白兩個人影離我們越近,反而越小。
最後……
縮成了黑白兩團光點,落進了李長玉伸出的雙手裡。
淩王墓大罵一聲:“媽的!這是什麼鬼東西?”
“是什麼東西,你就别管了,你隻需要知道是能續命的好東西。”李長玉将黑白兩團光糅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個太極的圖案,他将太極圖案緩緩沉入三途河裡,然後用竹子繼續在湖水裡搗鼓那些女人和胎兒的屍體。
之後,李長玉把竹子收回來,轉身,用力插進了地裡。
地一下裂開來,我順着裂縫去看,停留在了一株斷竹前。那斷竹的斷面上還流着鮮紅的液體,液體順着石縫一路下流,滴入湖水之中。而湖水的那邊,便有一個孕婦的口等在那裡。
我頓時感覺到一陣頭暈目眩。
靈正扶着我,将我扶攙到大樹下坐着,剛坐好,李長玉拿着一個玻璃罐子走到了我們面前,玻璃罐子的蓋子一揭開,一陣令人垂涎欲滴的香味就蔓延了出來。李長玉把玻璃罐子的口在我的頭頂繞了三圈,我腦袋更暈了,仿佛有什麼東西從我的身體裡剝離了出去,我有些害怕,想要抓住什麼,靈正緊緊握着我的手,小聲在我耳朵邊:“别怕,别害怕,初一,有我在,别怕。”
感覺到靈正掌心裡的溫度,我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
李長玉收了玻璃罐子,走到三途河邊,把玻璃罐子裡的東西全倒進了河裡,河裡的嬰兒屍體立即聚集了起來,并從每個屍體的頭部鑽出來一點黑色的光,那些光全部被李長玉吸到手掌之中,然後又盡數化成虛無。
“月香祭……”
靈正低語喃喃。
我怔了下,問他:“靈正,你說什麼月香祭?”
“衆生之魂,聚成月香。”
“那我剛才聞到的香味,就是月香嗎?”
“嗯。”
沈妍問道:“靈三爺,月香不就是肉香嘛,那月香祭……天呐!太殘忍了!李長玉這是将婦女孩子煮熟了,再取他們的魂魄煉制月香啊。――咦?是哪個地方死了這麼多人,卻沒有引起媒體的關注呢?”
金世遺回說:“你忘了墓洞村嗎?”
沈妍大驚:“你是說……”
“嗯。”
“捕蛇女是最後一個……那、那墓洞村從此以後在世界上消失了。”
“連同所有後人,一起消失了。”
沈妍和金世遺說到這裡,沒有再說話,我将他們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心裡恐懼,可是身體卻沒什麼力氣了,好像剛才李長玉在我身上弄的那一下,把我的靈魂都抽空了似的。
之前李長玉隻說三途河水可續我的命,長生不死,可他沒說是用整個墓洞村的人來換了我的命啊。
我靠在靈正的肩頭,靈正輕輕歎了口氣:“世間之事,從此隻有一物應一物。”
我無奈地笑:“所以……我還是用别人的命,續了自己的命。靈正,我後悔了,我後悔了!我可以後悔嗎?”靈正摸摸我的腦袋,沒說話。
淩王墓雙手抱兇,冷冷站在一旁,仿佛頂天立地的守護神一樣。
我歎息:“是我自作聰明,害了那麼多人。”
淩王墓說道:“女人,說什麼胡話,這人是何三途殺的,跟你有什麼關系,就算你不選這條路,他還不是早就已經把那些人殺死了,你難過個屁啊!”
我難過落淚:“可……這些人畢竟是因我而死。”
“哎呀!死都死了,有什麼可惜的,現在他們死了,還能‘物盡其用’,兩全其美。”
“……冷。”
靈正抱緊了我,“初一,冷了嗎?”
我點點頭。
靈正在我的額頭上落下淺淺的吻:“别怕,别害怕……”我能明顯感覺到靈正身子在顫抖,他的語調是前所未有的慌張,分明是他在害怕,是他在害怕啊!
淩王墓用力在地上一跺腳,吼道:“算了算了,我替你們打發了他。”
淩王墓揮起陰木鎖鍊,擊向李長玉,李長玉正在吸着胎兒凝結的黑氣,淩王墓的陰木鎖鍊從側面橫殺而來,砍斷了李長玉與胎兒之間的聯系。李長玉向後一倒,仿佛他之前是跟胎兒用一根繩子拉扯着,而此時繩子斷了,他就因重力向後翻去一般。
“王陰陽,你為何三番五次壞我的好事?”李長玉連連退出數步,回頭,死死盯着淩王墓,“前世,明明是我先認識雪兒的,卻被你捷足先登,你跟着雪兒四處舉行祭祀儀式,雪兒待你不薄啊,你卻害得她靈根盡斷……王陰陽,我還沒找你算賬,你反倒蹬鼻子上臉了!”
淩王墓咬破自己的中指,虛空畫下一道符文,厲聲喝斥:“大爺懶得跟你廢話。”
符文如燃燒着的火球,飛速向何三途沖去。
然而,看起來壯大無比的符文,卻被何三途輕輕一擋,便散在了空氣中。
何三途說道:“王陰陽,住手吧,你現在不是我的對手。再說了,雪兒都同意我的做法,你憑什麼幹涉?”
淩王墓撒潑:“那女人反悔了,她臉皮薄,不好意思說,大爺替她來收拾你,怎樣?不服?”
李長玉冷笑着,“你們以為月香出世,是說斷就斷得了的嗎?”
我們幾人面面相觑。
李長玉大笑道:“這九十個生子婦的怨魂,将是一切的開始,将是一切的結束……哈哈哈哈……”李長玉漸呈瘋狂之态,淩王墓越來越憤怒,而靈正卻始終淡定如水,擁着我,一直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
淩王墓體内的怒氣終于積到了一個爆發點,陰木鎖蓮一揮,擊起了河水千層浪。
李長玉向後飛出幾米,倒在一株斷竹邊,猛地吐出一口血來。
原來攻擊李長玉是沒有作用的,攻擊三途河裡的那些女屍,才會真正傷到李長玉。淩王墓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内看破這點,他的術法精進了不少。
“你以為現在毀了她們還來得及麼?”李長玉緩緩搖頭,嘴邊帶血,聲音高吭尖銳,“沒用的,沒用的。月香已出,生魂祭天,死魄祭地,雪兒有救了,哈哈哈哈……靈三爺,你不是也曾妄圖逆天而行,将雪兒重生嗎?嗯?哈哈哈哈……”
這回我算是徹底明白了。
李長玉所謂的雪兒,并不是我唐初一,而是我的前世,真正的雪兒。
他的意思是,要讓真正的雪兒複活?
那麼,到那個時候,我又在哪裡呢?我變成了誰?
靈正拍了下我的肩膀,忽然站了起來,雙目空明:“何三途,即便我想過雪兒複活,也斷不會濫殺無辜。”
什麼?
靈正也曾經将放棄我,複活雪兒嗎?
雪兒就那麼好,好到讓靈正不要我,選擇雪兒嗎?
雖然雪兒是我的前世,我也帶着雪兒的記憶,但是……我始終覺得,我是唐初一,至少,我現在是唐初一啊!
“你以為我會再相信你麼?”李長玉道,“當初你假借萬千生靈,将魂飛魄散的雪兒塑成人身,害死了多少生命?那些事,我都是看在眼裡的。哈哈……靈三爺,你現在跟我講慈悲心?哈哈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話!――馬上,很快,很快雪兒将會重新活過來,我們的雪兒要活過來了,靈三爺,雪兒陪我八十三年,其餘的時間陪着你,你們橫掃人間,逍遙快活,有什麼不好的?我們互相幫助,互相利用,有什麼不好的呢?”
沈妍在一旁小聲感歎:“真是個瘋子,八十三年過後,你什麼也不是了。”
李長玉不置可否,充滿希望地看向靈正。
靈正祭出金龍杵,金龍杵在靈正身邊虛空而立,靈正将手負到身後,一派淡然:“何三途,若我将城隍之位讓于你,你可願放棄複活雪兒?”
若我将城隍之位讓于你,你可願放棄複活雪兒?
我的腦袋裡不斷地回蕩着靈正的這句話。他現在是更加傾慕我了嗎?他已經不再希望雪兒能回來了?他要李長玉做出選擇,城隍主執陰陽兩界,雪兒是雪樹靈,這江山與美人的抉擇,李長玉會怎麼選?
大家都沒有想過靈正會問這麼突然的一個問題,頓時都怔住了。
李長玉過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看着靈正:“靈三爺你……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完全沒有必要這樣做!”
“很多時候,很多事情,冥冥之中早有定數。”靈正将金龍杵抛向空中,金龍杵在空中飛出一段,複又折回,正對準自己的兇膛,“何三途,我再以心相交,你可同意我的……請求?”
李長玉滿臉驚詫:“你是想救唐初一?”
靈正淡淡點頭。
李長玉說道:“可是你該知道這樣做,于你并不劃算。”
“這個你大可不必管,你做這麼多事,也不過是思念雪兒,初一是雪兒的轉世,她陪着你跟雪兒陪着你,是一樣的。有了我的心,你便可跟初一永遠在一起,你想對雪兒做的事,都可以在初一身上實現。”靈正畫了一道符文在自己的兇口,淡淡問道,“答是不答應?”
“原來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李長玉咳嗽幾聲,踉踉嗆嗆爬起來,“好!好!我且再信你一次!”幾乎就在同一時間,三途河面鼓起了無數氣泡,像水燒開了一樣。那些浸泡在水裡的屍體被颠簸得上下翻湧着,而臍帶上的胎兒卻陸續睜開了雙眼……
李長玉驚呼出聲:“不好,月香祭正在開啟,來不及了。”
“祭眼在哪裡?”
“在三途河底。”
“不能讓月香祭繼續!”靈正從袖子裡飄出一條三尺來長的黃綢布,瞬間纏住了李長玉的手腕,往前一拉,厲聲道:“快去湖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