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是此時眼前唯一的色彩。
漫無邊際的,他沒辦法動彈,壓迫在他身上的是人族不落之神的十二道光輝封印。
十二道銀箭狠狠刺穿他的四肢、雙目、脖子、腳後跟、嘴巴、耳朵,所有他可以催動、接受魔力的感官通通被殘忍封印住。
另外,為預防他使用蠻力破壞陣印,符印描出的荊棘金勾倒刺他的皮肉和骨頭,将他牢固扣在封陣上。
他就像一隻待宰的魚,被人炫耀般地在砧闆上任意展示。
至于罪魁禍首麻,就是那個自稱是自己父親的男人了。
戴門有些後悔,他應該早點殺掉對方的,如果早點殺掉他,姊姊也不會被送出去了,而他就早早坐上了王位,可以理所當然獨占姐姐一輩子。
就算姐姐不同意也沒關系,他是王,他想做什麼都行,他們将自己從垃圾窟那邊帶回來不就是為了這個嘛?
隻是現在,他什麼都沒辦法做,他眼睛被暫時刺瞎,耳朵也聽不見,更不用說嘴巴,一箭封喉,他上次聽到自己的聲音已經是好久以前的事,
不過在這種情況下他沒有發瘋,這不過是他黑暗生命中的另一段無聊沉默的小插曲,他适應得很好,他甚至可以花時間好好去想想出去後的打算。
使用人族的十二道光輝封印畢定會有所反噬,隻要等到奧汀一虛弱,他就能一口氣沖出去殺了他,奪取王位,然後……是姐姐,喔,對了,他一定要把那座該死的學校徹底鏟平。
不過,漫無邊際的黑暗實在很無聊,戴門索性封閉了自己的意識,強迫自己陷入沉睡,其實就是将自己投擲在過去的記憶,免得他無聊到發瘋。
在回到魔宮前他就像一隻動物,撕咬和啃食,同樣很無聊,所以戴門還是最喜歡将自己放在有蕾蘋絲的那段,亞麻色編織出的一段柔軟芬芳的記憶。
一開始被作為魔王繼任者接回魔宮,戴門覺得沒什麼不同,他依舊必須掙紮地活下去,在奧汀的漠視下,他很快就感覺到那些魔仆和貴族對自己的鄙夷和觊觎。
在聽到他的“父親”還有一個女兒、他有一個長姐時,戴門是感到威吓的,他幾乎下意識就将蕾蘋絲這個名字列為頭号大敵,一個是備受魔王寵愛的純血長公主和一個不知從哪來的混血小雜種,誰都知道該選哪一個。
戴門想:他一定要快點殺掉蕾蘋絲。在見到對方之前,他深信不移。
于是他被魔仆粗魯地帶到了公主的花園,那些植物奇形怪狀,有些甚至就像動物一樣發出嘶嘶的尖叫,他想,那公主一定很可怕、殘忍、醜陋……
然後,就見一位淺發可人的少女撥開一片小舟大的芭蕉葉走了出來。
她長發柔軟,垂落在肩上,彷佛編織完美的頭巾,兩邊螺旋小角一點也不可怕,就如同她露出的白嫩耳朵小巧可愛,少女蜜色的眼睛也同樣柔軟,像是從樹稍滴落的蜂蜜,戴門下意識舔舔嘴。
她是公主的女仆吧?他歪了歪頭,少女注意到他的目光,眨眼對他微笑,再怎麼冷酷的嘴角也會因此融化。
“你就是戴門吧?”她聲音很好聽,彷佛剛從水裡探出頭高歌的鳥頸。
戴門點點頭,他想,等他殺了公主,他一定要把這個女仆奪過來,讓她每天都用那樣的聲音和微笑陪伴在自己身邊。
“公主殿下,我們先下去了。”旁邊的魔仆這麼說,頓時敲得戴門一陣頭暈。
“恩,戴門,我是你的姐姐,蕾蘋絲,我帶你看看我們的花園好嗎?”
這樣的少女竟然是備受魔王寵愛的公主?戴門以為這是玩笑,可是他還是不自覺跟着少女的聲音,逛了整整半天的花園,走到腳都快軟了。
不過起碼他知道為什麼奧汀願意大費周章将他帶回來,這種軟弱的小綿羊的确沒辦法掌管魔境,她就像一個漂亮的玩意,看似賞心悅目,實則沒什麼用處。
戴門想她應該要清楚自己的地位才是,他很不喜歡她老是叫自己弟弟,好像他真的矮她一格一樣。
于是他故意弄傷她,出于一種陰暗的喜愛,他故意弄傷她的手,想看看她害怕的模樣,也許以後她就會對自己言聽計從,不會老是摸他頭、阻止自己殺人、喂自己吃一堆增肥的蘑菇。
蕾蘋絲是真的受傷了,不過是手還是心,他看到她臉上複雜的失望,然後是整整三天,他沒再看到她,事實上是奧汀找來了,暴怒的魔王幾乎是要殺掉他,然後他才再度看到她。
在一片混亂之中,她對自己甩了一道魔咒,然後告訴魔王她已經施下了懲罰。
戴門想笑她虛僞,卻在發不出聲音時驚覺自己的狀況,他往下一看,毛茸茸的爪子,後頭還拖着一片重物…….
她把自己變成一隻水獺!!她怎麼敢!!
事實上,蕾蘋絲比戴門想象的還敢,她把戴門小水獺養在花園的小池塘,那邊有陰涼的石頭和清澈的水源。
日子其實也不難過,從小生活在野外的戴門很快就适應了,事實上天氣熱了就下水遊泳;吹冷風了就趴在樹枝堆棧的小窩,水獺厚厚的毛皮滾一滾就非常暖和,過得比他任何時候都來得逍遙自在。
小小的身軀沒辦法做什麼,他不高興了不能殺人,隻能撲蝴蝶捉小蟲來踩,蕾蘋絲對他這樣幼稚的行為也是好氣好笑。
她告訴他,咒語在四十天後就會自動解除,希望他能在這段時間深刻反省。
大概是他生悶氣趴在石頭上曬太陽的樣子取悅了她,她給戴門小水獺一顆種子,告訴他如果能種活一株植物,她就原諒他,提早解開他的魔法。
戴門嗤之以鼻,但為了提早恢複原狀,他還是勉為其難做了,于是魔仆偶而來花園,都看到一隻灰白色的小水獺正努力墊石子、用爪子撈水。
十幾天過去,種出來的植物是一株結有紅色小果的小矮草,戴門小水獺立刻拉着蕾蘋絲的裙擺,得意炫耀他的傑作。
“你還讓它結果了。”蕾蘋絲驚歎,戴門難掩得意,毛茸茸的身子高高站起。
“把它搗碎,就可以作出解藥。”蕾蘋絲這麼說,伸手就要拔草,戴門立刻阻攔了她。
這株草不知為什麼散發異香,逼着他必須用小石子和樹枝幫它擋蟲擋鳥,好不容易才冒出苗、最後還結出了果,突然看到他辛辛苦苦保護的東西要被摧毀,戴門第一個反應就要阻止。
“所以,你要等三十天後才能恢複原狀了。”蕾蘋絲苦惱地看他,戴門小水獺像護雞蛋一樣護着那株草,兩隻爪子擺兇說明了自己的答複。
“哈,我很高興,戴門,這是第一次看到你願意保護東西,看它好好的感覺不錯吧?”她這麼說,最後隻伸手拔了一顆小紅果。
原來考驗不隻是種植的結果,原來解咒隻需要那一顆小果實。
花園裡少了一隻小水獺,那個喜怒無常的大王子又回來了,隻是同時,大家發現大王子隻會聽從公主的話,而魔仆也不需要不斷增補,戴門現在不會再随意濫殺伺候他的仆人了。
不過,他的仆人也發現,平常大王子單調乏味的房間裡,多了一盆小植被點綴,上頭結滿了紅果,鮮豔欲滴。
它就和牆上那張被蓋起來的畫像一樣,不允許任何人去觸碰、去窺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