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女孩兒與青年
挂了叢江山的電話,叢來稍稍回複了一些清明,親自打電話讓小六找了保安帶安莉離開,之後不願意再碰一下手機。宮鄭本來沒什麼工作安排了,但是這時候如果不出面,就會顯得讓安莉承擔了太多的壓力,所以冰冰想了很久,最終決定是讓宮鄭在這個風口浪尖上,出門逛個便利店……
宮鄭穿着灰色的套頭衛衣,黑色的寬松休閑褲,白色運動鞋,沒戴帽子,沒剃胡子,架着一副細腿大框眼鏡,成熟而幹淨地在記者簇擁之下,溫和笑着逛了個便利店。他很認真地挑着零食,買了叢來喜歡的蘇打餅幹和威化夾心、水果軟糖、酸奶……
“宮先生,您跟安莉是同居了嗎?”
“你們這是公開了嗎?”
“宮先生,能不能正面回應一下……”
宮鄭有些無奈地笑一笑,“這樣,你們也别妨礙店裡做生意,我結了賬出來跟你們聊。”
從口袋裡摸出來錢夾,宮鄭結完賬,提着兩個滿滿當當的大塑料袋站在自己小區裡,溫柔地像是來自明年春天的最早的一陣和煦春風。
“二十多年了,圈子裡我的私交情況想必你們比我自己都清楚,因為大家都知道的原因,安莉跟我自然也是很好的朋友。昨天她結束了工作回京城,我因為後面可能沒有時間了,所以約了幾個圈子外面的朋友一起聚聖誕、元旦的餐,正好也算是接她的風。讓你們風風火火的一吓唬,那幾個朋友替我做了一桌子飯,沒來得及吃就先走了。确定了人身安全,我也及時送安莉離開了。
至于我私人感情的事情,我也正在努力地發展,但一定不是好朋友安莉。我這兒畢竟是一把年紀的黃昏戀了,拜托各位也都對我寬容一點吧,跟朋友聚個餐而已都得十級戒備,哪天我要是談個女朋友讓你們吓跑了你們可要對我負責任的哦?哈哈……總之,到了有的公開又正好可以公開的時候,我一定會及時向大家坦白的。
從昨天晚上到現在,你們也兩頓沒吃了吧?年底了,我等會兒讓助理給大家買些咖啡、點心,都當心别着涼了,提前祝各位聖誕快樂。”宮鄭寬和而從容地融融笑着,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冬日清晨。
“所以,宮先生的意思是除了安莉以外還是有想要發展的對象嗎?”有個記着不死心地問。
宮鄭不覺好笑,“我可說了,不管有沒有,要是我還沒來得及告白就讓你們把人給我吓跑了,我可是要找你們一個二個的對我負責任的!”
記者們都笑了起來,宮鄭衣服穿得少,鼻尖凍得透紅,臉上還是謙和地笑着,他不主動說離開,記者也不好追問,又寒暄了兩句,有人問宮鄭年底的計劃,宮鄭笑着道跟往年一樣。宮鄭的父母是文學院的教授,十多年前去了新加坡定居,這些年一直在各個國家轉悠,所以這些年過年的時候也不一定能在一起,老人家都不介意,宮鄭也不好說什麼,自己有時間的話就會趁着年節飛去找他們,但他們一般都在學術會議上,宮鄭也插不上幾句話,所以這五六年,每到年底,宮鄭就成了圈子裡最著名的沙發客,四處打秋風。
助理的咖啡點心送到了,吃人嘴軟,記者們也不好再拉着穿得單薄的宮鄭多說什麼,提前祝過他聖誕快樂也就離開了。宮鄭提着大包小裹地上樓,跟着的他很多年的一個助理喬安。
“公司官微會陸續替你稍微澄清,你剛剛的講話我們也會通過各個門戶網站放出去,上頭這次可能是饒不過阿武了。”
“你讓冰冰去說說情吧,長個教訓就行了,畢竟是個孩子。”宮鄭淡淡道。
“宮老師,我看也就是小來沒事,這次要是把小來牽扯進來,我看你還能不能這麼好說話。”
“哈哈,我這麼小氣?”
“别人不知道我們還不知道?天底下,再沒有你這樣的人了,人不犯你你和顔悅色、菩薩心腸,人若犯你,你可是最睚眦必報的了……”
宮鄭笑,回到家的時候,叢來已經把餐桌收拾完了,穿着昨天的毛衣牛仔褲,腰上系着圍裙正在用吸塵器清理地闆。
“小來,等會兒叫人來做就行了。”喬安有些不好意思,但又覺得這一幕溫馨好笑。
叢來神色清淡,像是一覺睡醒一樣,臉上淡淡笑:“沒事。我燒了粥,喬安姐坐下來一起吃個早飯吧。”
喬安沒有推辭,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宮鄭,接過他手裡的塑料袋進廚房了。叢來也不忸怩,把吸塵器收好,對着宮鄭坐下來,宮鄭正想開口說什麼,叢來笑着打斷他,“宮老師,昨天是我的問題。我任性了,也慌神了,下次不會了。我反思過了,叢江山是我爸爸,這是沒辦法的事情,就算我不想依靠他,我也必須承認這個。”
“小來……”
“宮老師,不沾你們的光是不可能的。不是叢江山,我連命都沒有……不是錢蕾,我也不會是今天的叢來。沒有你的關照,這一年多,我也不會長大。敢做不敢當……這不是我叢來的風格。”
“你想好了?”
叢來笑着點點頭,“忠叔年底的年會,錢姨會去,我不想遮遮掩掩了,就那時候說吧。”
宮鄭摸摸叢來的腦袋,“小來,你有自己的光芒,叢江山女兒的這個身份,已經遠及不上你自己的光彩了。”
叢來笑笑,站起身解開圍裙,從茶幾上撿起自己的手機,“得給我媽打個電話,問問她怎麼過年……”
宮鄭看着這樣的叢來,似乎真的是有那麼些人妻的溫柔賢惠……
“媽。”
陳秋明淡淡應了一聲。
“你……還在國内嗎?”
“嗯。”
“聖誕和新年……一起過吧。”
“我……”陳秋明頓了一下,“不了,過兩天我回英國了。”
“過完年再走吧。”
那頭靜了片刻,“你要回香港?”
“嗯。”
陳秋明冷笑一聲。
“我想公開和爸爸的關系了,希望你也能在場。”
“你跟錢蕾在就行了,這麼多年,你們不一直都是這樣嗎?”
“媽,我知道你從始至終就沒恨過錢姨。我不想我的家和家人都在風口浪尖上,咱們平平靜靜地過自己的日子吧,我不想你一個人形單影隻的,我可以照顧你的……一起過年吧?”
陳秋明一直不語,叢來深吸口氣,“媽,回來吧,不管香港還是京城,跟我一起生活吧。”
“你讓宮鄭接電話。”
叢來怔了一下,随後把電話遞給沙發上的宮鄭。
“明姐。”那頭說了些什麼,宮鄭淡淡笑着,“我明白,會的,信我――如果你還信我的話。”然後兩端一齊靜默,陳秋明又說了句話,宮鄭呵呵笑着,“好,我會等你到。”陳秋明又說了什麼,宮鄭臉上的笑意怔了怔,瞥了一眼叢來,又迅速轉回,道:“明姐,這個……我覺得沒有必要吧……”宮鄭沒說下去,顯然陳秋明打斷了他,又過了一陣,他皺着眉,“……好,如果你執意的話。但是這事還是跟錢蕾和仕忠提前打個招呼的好。”電話是陳秋明先挂的,宮鄭連個再見都沒顧上說。
叢來望着宮鄭,強忍住了追根究底的問題,隻是靜靜望着他。
宮鄭瞧着反常的叢來,能看出來她雖然依然是那樣的純澈清透,可是卻又明顯地不同了……宮鄭忍着心口的一陣絞痛,牽扯着嘴角,“小來,可憐天下父母心……”
叢來任他擡手撫摸自己的長發,卻不曾感受到他手掌的顫抖,她把他有些泛着青白的臉色判定為疲憊……總之,看見他安然的笑意,她異常安心,什麼也不願多想,隻是想當然地接:“我媽職業病,想得比較多,你别在意。”
宮鄭笑,“傻丫頭,我認識明姐可比你早多了……還能不知道她是什麼人?”
叢來正想說什麼,喬安站在廚房門口,“咳咳……我是不是先走了?”
叢來紅着臉站起身,“粥煮好了,我去弄個沙拉,咱們吃早飯了。”
喬安笑,“宮老師的幾處房子我跟冰姐進進出出這麼多年,今天可是最有人氣兒的一回了。小來,你們倆這份子錢,我出的心甘情願。”
叢來燒紅臉,抿着嘴笑着進了廚房。喬安打趣晚臉皮薄的叢來,回頭看着沙發上跟雕塑一樣的宮鄭,正想開口調侃他是不是樂傻了,卻看見宮鄭擡手用力揉了揉眼睛……喬安後背一涼。
宮鄭知道喬安一直看着自己,舔了舔嘴角,淡淡道:“黃仕忠的年會是2号中午,你給我定晚上飛紐約的機票吧。”
“宮老師?”
“去做事。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喬安吃過飯就離開了,時至年底,冰冰其實已經放了她的假了,如果不是今天的突發事件,她這會兒應該已經跟男朋友上了去北海道的飛機了。喬安的男朋友Sam是學音樂出身的專業人才,很陽光又有才華的大男孩,現在正在孟揚的音樂室工作,孟揚也很欣賞,推薦他去了一個日本的創作沙龍,年底正是第一次活動。因為宮鄭的事,喬安不得不留下了,Sam二話不說,把自己的機票也一起改簽了等喬安,還不忘安慰她,工作上的變化要學會接受……喬安坐在出租車上,腦海裡閃現過一反往常明豔活潑的樣子,而是清麗溫婉系着圍裙的叢來,覺得她跟宮鄭是那麼的登對般配……心裡一面酸澀地遺憾,一面慶幸自己遇上了Sam,與此同時,她又開始有了一些莫名的傷感和隐憂……
喬安走後,宮鄭主動收拾了碗筷,“29号才出發,這幾天有什麼安排嗎?”
“沒有啊,想跟你在一起待着。”叢來趴在餐桌上打哈欠。
宮鄭裝作沒聽懂,“昨天你也沒休息好,把這兒收拾完了我送你回去。”
叢來起身,環住宮鄭的腰,把臉貼在他的背上,宮鄭浸在水槽裡的手一頓,“宮老師,我真的很喜歡你。”
宮鄭後背一片滾燙,前心一片冰涼,噎得自己什麼也說不出來,“小來,你不能住在我這兒。”
“宮老師,我愛你啊……”
“小來……”宮鄭沖掉手上的泡沫,回過頭看她,叢來眉眼彎彎,一陣明豔豔的光直直穿過兇膛照進心裡,宮鄭低頭去吻她,叢來擡手一擋,掌心抵在他的心口,往後退一步,笑得很是狡黠,“洗完碗才能卿卿我我。”宮鄭哭笑不得,由着叢來把自己一個人剩在廚房裡洗碗,他低着頭,忽然一陣鼻酸,幾乎想要哭出來……很快,一種不服氣的、想要抗争的沖動頂上來,壓過了那陣想要落淚的心酸。
宮鄭洗完碗出來,叢來靠在沙發上睡着了,宮鄭不自覺地站在原地笑了起來,過了也許十分鐘、也許半小時,直到身體開始發麻,他才慢慢上前,彎腰抱起纖瘦柔軟的叢來,她的腿彎搭在自己的手臂上,頭靠在自己的肩頭,她的重量和溫度都宮鄭莫名覺得安心。宮鄭把叢來放在床上,她枕着自己的腿,睡顔安恬,宮鄭就這麼在床頭一直坐着,天亮到天黑,再到深夜,叢來悠悠轉醒的時候,宮鄭正望着窗外車水馬龍的夜色發呆。
“天都黑了啊……”叢來揉着眼睛坐起身,宮鄭替她理順頭發,“睡得好嗎?”
叢來難得一見地有些撒嬌,抱着宮鄭的脖子吃吃笑着,“好,你陪着就很好,什麼都很好。”
宮鄭撫着她的背,神色晦暗不明。
“餓了嗎?我去做飯……”叢來一覺睡醒滿血複活,細心地想起來她體貼的宮老師還沒吃飯,蹦跳着要去燒飯。
宮鄭拽住她的手腕,床墊太軟,叢來跌進宮鄭的懷裡,宮鄭低頭去吻,叢來先道:“撞疼了嗎?”
宮鄭顧不上回答,月色泠泠裡他第一次體味到“唇齒相依”,叢來的毛T蹭了上去,半截纖腰露在外面,她環着宮鄭的脖子,呼吸困難地偷偷笑着,宮鄭心裡一軟,撐着自己離開她的兩瓣柔唇,咫尺之間靜靜望着她像個小孩子一樣明明白白的美麗面龐,他明白叢來的意思……宮鄭在掙紮,最後究竟是輸給愛情還是欲望他已經說不好了,但是近二十年過去,聲色犬馬的娛樂圈,他以為他早已經心如止水了,理智殘留的最後那三秒鐘裡,宮鄭腦海裡有個聲音笑意融融、又不免悲哀地說:“因為她是叢來啊,宮鄭你怎麼可能躲得過去?”他像個溺愛小女孩的父兄那樣放棄了原則,想個身陷愛情的莽撞青年那樣垮塌了防線,他重新去吻她,以平等又燃燒的愛人身份,他用自己相較起來粗糙而滾燙的掌心去撫摸她的肌膚,咽下她全部的嗚咽,抛掉了自己奉為圭臬的仁義道德,隻記得她是自己的愛人……坦誠相對的時候,宮鄭覺得自己終于不再僞裝,能坦坦蕩蕩、毫無保留地跟叢來輕聲講一句:“小來,我愛你。”她像櫻花一般粉嫩滾燙的肌膚上點綴盛開着處處紅痕,額頭上一層薄汗,有些神思恍惚又羞赧地沖着他笑,宮鄭找回了自己的理智,卻重新被點燃了。
“我愛她,宮鄭。”他清清楚楚地對自己一字一頓地默念道。
淩晨三點多的時候,叢來裹着一整條被子縮在一側,宮鄭靠在床頭上看着她像個鴕鳥一樣的害羞模樣,緩緩笑着,“不困?”
叢來白天睡多了,這會兒渾身酸軟不想動彈卻是睡意全無,但又覺得說自己不困像是在暗示他什麼……叢來埋在被子裡悶聲悶氣地不答反問:“你不睡嗎?”
宮鄭笑一笑,“去洗個澡,咱們吃點東西吧。”
“你先去吧……”
宮鄭哈哈笑着,擡手揉亂了叢來的頭發,也不再為難她,起身進浴室了。
叢來洗了澡出來的時候,宮鄭烤了兩片吐司,煎了雞蛋,熱了牛奶,怕她嫌棄沒味,還不忘燒了鍋海米冬瓜湯。叢來站在餐廳門外探頭探腦,宮鄭餘光瞥着她笑道:“進來吃東西。”宮鄭在盛湯,叢來站在一旁看,“怎麼了?不舒服嗎?”叢來聞言又紅了臉,宮鄭呵呵笑了笑。
之後的兩天,兩人一直黏在一起,過着倒時差一般晝伏夜出的生活,叢來沉浸在難以言喻的甜蜜裡,宮鄭則生平第一次選擇了逃避,把短暫的兩天恨不能活成地老天荒才好。
阿武被冰冰關了“禁閉”,本來上頭處理決定下來之前都不會再讓他跟宮鄭的活動的,宮鄭親自打電話求了情,這事也就大事化小了。計劃出來,宮鄭這回去香港,随行的是冰冰和阿武。
“陣仗太大了吧?”叢來聽說這事的時候道。冰冰很少負責宮鄭的一些瑣碎日常了,何況這是年底,照宮鄭的性格,每逢年節,隻要情況允許,他都會放身邊工作人員的假,今年怎麼會反常到要冰冰随行呢?
宮鄭隻是笑一笑,沒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