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村子是王家村,大多數的人都姓王,村子裡的人自給自足,趕上好年頭,常可以到百裡外的集市換點花布日用品;收成不好,挨餓則是常有的事。這種清貧的生活,談不上營養健康,因為吃的實在是太不好了。
5年來,村子的變化不大,本來百十來口的人,這幾年間不斷由新娶來的外姓女子替換嫁出去的王家女娃,還是那麼百十來口人。偶爾有些陌生人入住進來,這個淳樸的村子也都接納了,這個時代的人花花腸子沒那麼多,人和人相處的很簡單,也是,有那心思還不如想想怎麼能不挨餓。
正值農忙時節,吃過飯,天還沒黑,王柱兩口子同村裡大多數的大人一樣,又回到了田間耕作,留下小孩子在家,這是一天當中最清閑的時候。王柱兩口子對我這個身子單薄平日話不多的姑娘照顧的多些,一般重活不用我幹,但平日裡做飯送飯的活還是免不了的,即使是這點活,對于一個8歲的孩子來說也不算輕松。可能這5年間思考人生思考的太多,耗了心力,身體一直不好,也正好有理由不同那些熊孩子一起胡鬧了。說實話,上輩子加這輩子都30好幾的人了,實在學不來孩子們的那種天真無邪沒心沒肺,所以一閑下來,就坐在家門口的石墩上,看着偶爾來往的禽畜或者孩子間的追逐嬉鬧。
春雨綿綿,烏雲漫天,孩子們也不知道都跑哪去了,村路上安靜的很。
“啪、啪、啪、啪……”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步子緩慢遊離,很是沉重。
我定睛一看,原來是剛過來鎮上不久的他姓孩子。
濃眉大眼,白皙的臉龐,略顯蒼白的雙唇,頭上整齊的束發,身上藍色錦綢的大褂,雖然隻有4、5歲的樣子,卻是俊俏的很。
就是病态了點,也難怪,聽說是京城的大戶,落了難才跑到這窮鄉僻壤的王家村,身邊隻有一個大伯和大嬸跟着。可就算衰敗了也比我們一般貧民過的好很多,瞧這衣裳的料子,我可是摸都沒摸過。還聽說原本不是奔王家村來的,隻是這小少爺路上病的特别重,到王家村已經不能再趕路了,才留了下來。這一留就是小半年,這期間一共也沒着過幾次面。當然了,這些都是傳聞,我是第一次這般近的看着這孩子。
低垂的頭,緩慢的步子,迷茫的小眼神,呲,看那病病歪歪的樣,真是矯情。
看不下去了,打算移開目光。“啪”那孩子不知絆到了什麼,往地上重重的摔了一跤。
我一瞧,和這泥一摻和,嘿,整個一個大花臉!一點美都沒了,我嘴角難忍笑意,本着非禮勿視的原則,轉回目光,盯着身旁的樹蔭發呆。
“嘩嘩嘩嘩”過了一會兒,雨有了迅猛的趨勢,我準備轉身回屋,确見那孩子還沒有爬起來,心道:不好!我連忙跑過去,發現那孩子一動不動的在泥裡躺着。
我試圖把他攙扶起來,沒想到還挺沉,也可能是我太單薄,反正費力的很,又不能把他扔在雨裡不管,隻能拖着他點一點一點的挪動,打算放到門口的樹蔭下避雨。
“啊”,好疼!我抽手,叫出聲音。
他竟然咬我,好好的右手背,有一排整齊的牙印。再看他,閉目皺眉,毫無生氣,又躺回泥泊,臉側對着我,顯得我剛剛的舉動是那麼多餘!
我生氣了,這些年,除了王柱兩口子,我很少跟村上的其他人打交道,更很少多管閑事,這好事頭一莊,還未遂?松開另一隻拽着他手臂的手,轉頭就走,我還不管了呢我!
回到屋裡,關好門,朝天棚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手背的刺痛讓我越想越生氣,但一想到那張俊俏的小臉,緊閉的雙眼,微聳的眉頭,看起來似乎放棄了生命般,為什麼呢?是什麼樣的經曆讓這個小屁孩放棄别人的援手,放棄生的希望?
哎,心善就是不好。
再次回到街上,果然那孩子還在那裡一動不動。
雨更大了,我來到他的身邊,推他,不動,拽他,也不動。好吧,好人做到底,我背着總行了吧,剛要擺正姿勢,拽起他,沒想到一轉頭,右手又一陣刺痛,原本殷虹的牙印,已經隐隐現了血絲,诶呀我去!
“你想死啊你!”忍不住我沖他嚷嚷,聲音在雨水的沖刷下,顯得也沒那麼兇。
不理我。
“你是不是作死?有什麼事想不開的啊?還有那麼多人活的那麼辛苦,你有什麼資格在這矯情?”
“你就這麼死了,對得起誰?給你生命的父母,他們允許你這麼作踐自己嗎?”
仿佛看到了5年前的自己,獨自面對失去親人的痛苦,還有遠離家鄉的恐懼。
可能在這個看似不大的孩子身上,有着異常悲慘的經曆,讓他甯願去死也不想面對于世。
這些話雖是對他說,又何嘗不是在提醒自己?告訴自己要好好活下去……
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把他一下子甩到背上,帶到家門口樹蔭處放下,也不去看他當時的表情,便匆匆向他家跑去。所以那年的我,并沒有注意到一雙迷茫哀傷的眼神從那刻起似乎有了一絲生氣,那眼神愣了一陣,便追随遠去的漸小身影,定格般一動不動,似尋覓似探尋。
那個淳樸的大伯驚慌的跟我回到門口,帶走了那個小公子,期間很順利,那孩子也不掙紮,仍是閉着雙目。可憐忙活半天的我,身上已不知是雨是汗,看着大伯抱着那孩子離去的背影,我默默牽起嘴角,嘿喲,我這是積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