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蘇下意識要躲,卻感到有一記寒銳目光正向自己這邊甩來。
她微一踟蹰,手臂已落入尤子濯手中。
岚姬眼見夜驚瀾的一隻腳已邁出,假意腳下一歪,拽住了他的衣袖。
瞥一眼那擁在一起的男女,米蘇眼眸一垂,不等尤子濯掀起她的衣袖,就赫然抽回手臂,恢複一貫冷漠,恭敬颔首道:“不勞尊者,屬下已上過藥,并無大礙。”
眼見機不可失,尤子濯怎可輕易放過,手再度又伸了出去,“我覺得你臉色十分不佳,還是不可大意,莫要跟我客氣。”
米蘇蹙眉,後悔之前給了他可乘之機。
就在她準備再躲開時,秦雁那溫潤的聲音響了起來,“無微,今日天不錯,回去把你那兩個紫衛叫上,和飛語一起到書齋來,幫我把書搬到院子裡曬曬,都生書蟲了。”
花飛語暗松一口氣。
米蘇借機走回她身邊,向秦雁颔首,“屬下遵命。”
說罷,她就和花飛語結伴向下層走去。
尤子濯站在議事堂門口,負手陰陰一笑,甩甩衣袖往自己的百豔園方向走去。
“這個殺千刀的白虎,還真是盯上你了!”花飛語壓低聲音恨恨道,“以前他還一直顧忌着玄武,不敢做的太過明目張膽,如今雪落痕一不在了,他就有些按捺不住要拉攏你過去了。”
米蘇輕咬着下唇,緩步向下走,似是有些失神,沒接話。
“你當初雖不是自願入教,但如今,畢竟已在教中有了一席之地。白虎和司務私交甚好,我想用不了多久,司務就得單獨跟你聊聊了。你如今是恨他,還是不恨?”花飛語捏住她的手腕,細細打量她的神色。
米蘇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無冷笑,語氣淡漠,“我有恨或不恨的權力嗎?”
花飛語歎然,蹙眉細細打量她,“不過,你今天的臉色真的很差,白的一點血色都沒有,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沒有,隻是昨夜睡的晚了些而已。”
※※※
“主人,有人跳牆頭!”青雲在房外一陣嚷嚷。
米蘇聞聲,不慌不忙走了出去。
階下,無心一襲玄色長衣,身材高挺,若不是那張臉被毀,想必,一定是個人中之龍。
青霄、青雲攔在他身前,把目光投向米蘇,等候示下。
餘月在房内聽到動靜,趕忙跑了出來。
她長長倒吸一口冷氣,好在及時克制住那份驚駭,沒有尖叫出聲。
“無心冒昧來訪,想向風使讨一杯清茶,不知可否?”無心有禮颔首,氣度灑脫,倒跟秦雁有幾分相似。
“閣下屋裡請。”米蘇淡漠客氣。
青霄、青雲聞言,雙雙退回竹林。
無心不動,瞥眸看向旁邊那方石桌,“修篁若黛,待鳳來儀,就在此處可好?”
米蘇落步石階,“餘月,給客人沏茶。”
無心心念微動,在石凳前撩衣優雅落座,“餘月?這名字倒是有趣兒,不知是她父母所取,還是風使給取的?”
米蘇淡然接口,“這孩子因是生在四月,我便随口給取了這麼個名字,讓閣下見笑了。”
“風使客氣了。”無心溫和一笑,“若提起這四月,倒讓在下不禁想起邵國來。四月梅雨,癡癡纏纏,迷迷蒙蒙,置身其中,若置身水墨山水……”
米蘇聽他語帶感慨,擡眸一看,正巧捕捉到他眼中那抹懷念哀愁,輕輕蹙眉問道:“閣下也是邵人?”
無心含笑點頭,“歲數越長,越容易懷念起年少時光。可惜,也隻能是懷念而已,再也回不去了。”
“恕我冒昧問一句,不知,閣下貴庚?”米蘇感覺,此人不凡。
“這都是我這副陋顔的錯了。”無心一笑,聲音溫潤,如冬日陽光,“在下三十有二,較青龍尊者長了六歲。”
這時,恰巧餘月端着茶盤走了過來,在将茶水端放到兩人面前時,她又忍不住偷瞄了無心一眼。
無心沖其淡然一笑,“昨夜,靈允沒吓到你吧?”
餘月先是一怔,随後便明白了他話中之意。
她見這人雖貌醜,卻十分溫和有禮,心中頓時好感大增,粲然笑道:“原來,客人都看到了。”
無心點點頭,“靈允性子活潑好動,是在跟你鬧着玩兒,并無惡意。”
餘月看一眼米蘇,不敢太過放肆,壓下滿腹的牢騷,沖他抿嘴笑笑,退了下去。
“你身體不适,臉色又不是很好,平日裡當多注意保養。”無心如玉的手指捏起茶碗,放至唇邊呷了一小口,“畢竟,這一輩子還長,等老了,不好多給兒孫添煩擾。”
米蘇聽着他那溫和關切之語,心忽然沉靜下來,感覺在她面前坐着的倒不像是一位陌生人,更像是多年不見的老友。
她的語氣不再如之前那般冷冰,但也不甚溫和,“謝謝關切,我很好。”
“每晚睡前把它含在口中半個時辰,對你身子極有好處。”無心将那枚血玉放到了石桌上。
米蘇看着那塊薄薄玉片,眼眸裡閃過一抹複雜之色,低低開口,“是他讓你來的?”
無心側側身,擡手輕觸一段竹節,不答反問,“不知,在風使心中,可裝有比自己性命還重要的人和事?”
米蘇瞥眸看向他那修長手指,眼中浮着冷冷笑意,“沒有。”
無心似是早就料到她會如此說,也不看她的神色,站起身來,面向竹林,緩緩道:“風使的心,是一座孤城,一座被冰封的孤城。”
米蘇心微顫,看着他那挺直脊背,靜靜道:“那閣下呢?”
無心黑發微側,露出的半側唇角上勾着一抹凄涼涼笑,“是一座墳,一座孤墳。”
米蘇睫毛顫落,石桌下的手微握,雙唇不自控細微張合,“裡面,葬的是誰?”
“是愛人。”
聲音伴着飒飒風聲,寂落、傷郁。
米蘇無言,她不知該在此時說些什麼。
她那蒼白面龐上抹上一層竹影,幽幽暗暗。
沉默良久,無心才再度開口,語氣低緩輕柔,“年少時,我有諸多喜好,武功、詩書、棋樂。每天,忙的一點空當都沒有,恨不得把睡覺的時間都給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