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關雎爾才放下手機,一位剛吃中飯回來,可能聽到下半段的同事閃着眼睛問:“老大跟你談話了?你向李朝生搬救兵?”
“外面很冷哦,你鼻子都凍紅了。中飯吃點兒什麼?”
同事與關雎爾同年,一樣充滿忐忑不安,見關雎爾回避話題,又緊盯着問:“李朝生怎麼說?”
關雎爾翻出手機給同事看,“你看這是李朝生的号碼嗎?”
同事卻說:“李朝生換手機了?”
關雎爾無語。為了這個年終考評,一年工齡的這幫人風聲鶴唳,幾乎互相傾軋,繁重的工作壓力之外,更是心理壓力巨大,每個人似乎都失去平和。
進去辦公室,關雎爾看到剛才那同事走進她隔壁的包廂後,快手快腳查閱李朝生的手機号碼,幾乎是堂而皇之地當着關雎爾的面來做。關雎爾不禁偷偷翻白眼。
安迪下班,與同事一起走到地下車庫公司買下的停車位取車。她的車子是很騷包的橙色,即使在昏暗中也很容易辨識,而她更看見車尾靠着一個人。不是奇點是誰。她與同事說了一聲,發現同事的眼神似乎是對奇點不以為然。倒是不出所料,奇點的長相确實挺不張揚。
若是曲筱绡看到此情此景,定然捧腹大笑。
安迪則是走過去,先沖奇點笑笑,趕緊打開車後蓋,拿了一瓶礦泉水。她也不怕奇點看出她的心煩意亂。
“安迪,我在我們第一次見面吃飯的飯店訂了位置。我們這就過去?”
“不去。你是那麼理智的人,為什麼一直不承認現實?再見面,兩個人都沒完沒了啦。”
奇點不答,定定地看着安迪。安迪被看得渾身毛躁,扭開瓶蓋喝了一口水,轉身鑽進自己車裡,迅速鎖上所有車門,點火啟動。奇點想不到安迪一點不留商量餘地,拍窗喊道:“安迪,别走,别走……”心裡卻知裡面肯定聽不到,這車隔音做得非常紮實。而安迪則是似乎失去理智地将車直直倒出車位,全然不顧奇點就在後面。奇點下意識地急忙避走,跳到一根柱子後邊。卻看到安迪的車子經過他身邊時,安迪嘴角似笑非笑。
奇點當即領悟安迪似笑非笑的意思。是,他躲什麼。正常人怎麼可能放着一個大活人不管,真的壓上來。可他下意識地躲了。他真的連想都沒想過,完全是下意識地猛躲。仿佛眼前的女人真的會臉一翻就精神失常。在腦袋轉得比他更快的安迪面前,他猝不及防,完全暴露連他自己都不大清楚的潛意識。
奇點呆呆地看着車子離他遠去。
安迪在堵塞的車龍裡驅車慢慢爬行,趁機給譚宗明打電話,要求換車,以免以後又被守株待兔。
邱瑩瑩拿塑料袋拎着一盒巧克力下班,渾身輕快得像失去地心引力。隻是路上接到樊勝美一個電話,要求她在地鐵某個站點下車等候,一起去看一家酒店。
邱瑩瑩一口答應,她先到一步,站在約定的寬敞地方等候。她很有耐心,因為時不時可以啃一口巧克力。她總想一顆巧克力慢慢地啃,可總忍不住兩口就囫囵下肚了。
但等看到樊勝美時,邱瑩瑩還是大方地遞去盒子,讓樊勝美一起吃。樊勝美識趣,說她一到晚上就不敢吃東西,尤其是熱量如此高的巧克力,怕肥。但還是在邱瑩瑩的堅持下,吃了一顆。
樊勝美領邱瑩瑩來到一家五星級酒店面前,指着燈火輝煌的整座大廈,道:“我請獵頭朋友幫忙推薦,朋友推薦我來應聘這家酒店的人事部經理。我先來踩點,摸清他們經理人員的服裝,面試穿上與他們風格類似的,可能比較容易被認同。”
“哇,經理耶,樊姐你發達了,以後與安迪并肩了。”
樊勝美一笑,“這年頭的頭銜都給得高,越是門面風光的,職務越是誇張,這家店負責人事的,最高職位是總監。我還是坐老位置,工資也相差無幾,不過就在市中心,以後回家逛店都方便。王柏川不在的時候,可以考慮幫他看顧一下公司。我們進去吧。低調,别讓他們的員工注目。”
邱瑩瑩跟樊勝美穿過街道,但樊勝美立刻發現了異常,讓邱瑩瑩收起塑料袋,甯可抱着密封盒,也比拎着塑料袋更上得了台面。邱瑩瑩聽憑樊勝美擺布,她除了跟安迪在五星級高檔酒店住了一宿吃了幾頓之外,平時想都不去想那種高檔地方,反正那不屬于她,她也不妄想。但邱瑩瑩抱着密封盒跟樊勝美穿過酒店雪亮的玻璃門,擦着衣服筆挺的門童進去裡面大廳,第一次油然生出心虛來。
不像跟着安迪,有什麼事安迪肯定扛得起。而樊勝美與她差不多,那些閃亮的茶幾,寬大柔軟的真皮沙發,還有書架上的時尚雜志,她都不敢亂碰,免得有人跳出來問她收錢。
樊勝美則是經常出入高檔場所,拉着邱瑩瑩在一張雙人沙發上坐下,取個好角度,正好可以看清飯店工作人員的人來人往。她見邱瑩瑩縮着雙肩,笑道:“放心,越是這種大飯店,免費的項目越多。大堂坐着沒人趕你,去廁所也沒人管你,手紙小毛巾什麼的随便用。”樊勝美邊說,便想奪過邱瑩瑩懷裡的密封盒,讓邱瑩瑩随意着點兒,可邱瑩瑩緊緊抱着不放,仿佛密封盒裡的是核按鈕,身子則是與沙發背離得遠遠的。
樊勝美無奈,隻能任由邱瑩瑩渾身見不得大世面的樣子。但有邱瑩瑩陪着,樊勝美好歹不落單,可以大大方方地坐着細心觀察。
邱瑩瑩坐了會兒,卻受不了了,溫暖的環境裡,她特别容易餓,肚子早長一聲短一聲地叫開了。隻是為了義氣,忍饑挨餓陪着樊勝美。她前陣子找過工作,知道找工作的艱難,樊姐有這麼好的機會,她當然全力幫忙。與樊勝美專注于酒店員工制服不同,邱瑩瑩就是漫無目的地亂看。忽然,她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安迪!”邱瑩瑩差點兒跳起來,終于有點兒興奮。
樊勝美順着指點看去,果然安迪穿着筆挺的套裙,身姿婀娜,與一名男子站在大堂一個遠離人群的角落熱烈交談。她連忙阻止蠢蠢欲動的邱瑩瑩,“别過去打擾,人家在談工作。”
“不是魏兄,那就肯定在談工作啦。我不過去,我給她發條短信。”
樊勝美笑道:“你可以打好字,但千萬等人家談完轉移場地的時候,再發出去。”
邱瑩瑩根本不聽,“一條短信又沒什麼的。發,立即發。”
樊勝美微笑,但心裡忽然生出點兒酸意,看邱瑩瑩這會兒高興的,像小老鼠看見油瓶一樣。
安迪看到手機短信,擡眼四處找找,看到休息等候區的兩位鄰居。但她正與人談重要工作,隻是舉手向兩人示意一下,繼續交談。邱瑩瑩接到信号,這才放松下來,将懷裡的盒子放到身邊,懶洋洋靠到沙發背上。仿佛肚子也不怎麼餓了。
不到一個小時,樊勝美基本上摸清這家酒店制服的套路,起身拉邱瑩瑩離開。邱瑩瑩這回卻坐着不走了,“要不要打個電話給安迪問她什麼時候走,要是她也很快走,我們等等她。”
“她正忙着呢,你電話過去,倒是害她惦記着我們回家,不能與人好好交流了。”
“晚上不能讓她落單啊。她有時候看上去傻傻的心不在焉的,好像不大會照顧好自己。”
樊勝美扭頭偷笑,忍住笑,才道:“你放心,她開着車呢,一塊鐵包着她,安全。”
邱瑩瑩這才跟着樊勝美走。在樊勝美最後回頭欣賞酒店水晶宮般繁華的時候,邱瑩瑩看看依然在與人熱烈讨論的安迪。
與一個月前,甚至幾星期前的酒會不同,才幾天時間,安迪在業内的名頭越來越響亮,不斷有人上來自我介紹。于是酒會結束,又有咖啡桌邊的私聊。直到十一點多,安迪看看手表,說她撐不住了,才被同行放行。
譚宗明換給她的果然是低調得多的商務車,看車尾是輝騰,看車頭,都會誤以為是帕薩特。安迪坐上車,一想到換車的原因,不禁長籲短歎,情緒低落。
她呆呆坐了會兒,打開GPS背熟回家路徑,有點兒魂不守舍地開回家去。不出所料,她迷路了。當然她有老辦法。她叫了一輛出租車,跟司機說地址的時候,鬼使神差的,她報出奇點住的小區的名号。
出租車司機很快就帶安迪到了奇點住的小區。如同許多小區,一到晚上周圍停車停得針插不入。安迪在很遠的地方才找到車位,一個人慢騰騰地往小區走。
但稍微接近,就止步了,擡頭數着樓層,尋找屬于奇點家的窗戶。窗戶裡透出燈光,顯然奇點在家。在看書吧,還是上網?
安迪站在行道樹下胡思亂想,早年還是網友時候的聊天,後來兩人的接觸,一幕一幕,紛至沓來。想得出神的時候,忽然,燈熄滅了。他睡了?安迪又是站了會兒,面無表情地往遠處的車子走。眼淚卻是又不聽使喚地落了下來。她現在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很差勁。
回到歡樂頌22樓,才出電梯,便聽見有歇斯底裡的饒舌歌從關閉的樓梯間門傳出。安迪心中生出一絲警惕,偷偷走近樓梯門,确定聲源就在22樓的樓梯間。
而這聲音是如此古怪,聽似熟悉,安迪卻是想來想去與22樓的所有人對不上号。
她終于下定決心,小心地擰開樓梯間門鎖,往裡一看,傻了,昏黃路燈下竟然是皺着眉頭捏着拳頭忘情投入饒舌的關雎爾。因為戴着耳機,關雎爾沒聽到有人開門,安迪看了幾秒,又輕輕将門關上,回到自己家裡。她懷疑關雎爾卡在年終總結那兒了。一個總結,一次面談,有這麼磨人嗎?
這一想,安迪發現自己在事業方面着實幸運,似乎從來不用擔心考核問題,都是上司主動将她提前提拔或者漲薪了。可見每一個人有每一個人的煩惱。被關雎爾的饒舌歌一打攪,安迪腦袋放松了一點。她揭了門口一張字條進屋,看清是曲筱绡所寫,要求安迪回家不管多晚都抽時間給她看錄像。安迪打了個電話給曲筱绡,果然,不到一分鐘,敲門聲響起。
安迪動手在台式機上刻錄錄像,曲筱绡連這點兒時間似乎都等不住,在安迪身後跳來跳去。很快刻錄完成,曲筱绡卻要坐在安迪家裡看。安迪早在刻錄的那點兒時間裡打開手提電腦上的郵箱,收看電郵。見曲筱绡賴着不走,她也無所謂,隻顧着自己看。
錄像從趙醫生敲門起,曲筱绡開始變得激動。然後,便模仿趙醫生的各種坐姿,不斷跟安迪說,趙醫生愛她,愛慘了。安迪當作耳邊風,專心緻志看她的報告。遇到有不滿的,當即發電郵給同事。早上被她點名的“劉關張”中的一員劉斯萌又将數據張冠李戴,安迪看完,用黃色标出錯誤,發郵痛斥,“隻要有一個關鍵數據出錯,整篇報告作廢,你卻錯誤百出。市面上多的是你所專注領域的分析報告,唯有前三才有人看,其餘都是垃圾。而你的這份報告,你以為是什麼?我需要在明早八點鐘之前看到修正版。”
曲筱绡課間休息,扭頭看一眼安迪的屏幕,正好看到這幾句,笑道:“老實頭吧?我回國做老闆才發現,我在老實頭那兒受的氣,比在滑頭那兒受的還多。我就是硬生生被老實頭急死,急死前是先跳腳死。可你還不能罵老實頭,誰跟老實頭作對誰就是惡魔,因為大家都知道老實頭是好人。”
安迪隻能聳聳肩,“我很奇怪,一個人怎麼可以把同樣的錯誤一犯再犯。我還真不敢罵他,其實我更想寫的是:你這份報告,連垃圾都排不上。唉。勸他自動辭職,怎麼暗示都不見效果。”
“明示,怕什麼。隻要補償談好,什麼不能做。”
“從人事到我,一面對面,他大男人那一張愁眉苦臉,誰都不忍心。我都不好意思說他了,還是電郵最好,不見面,還能說上幾句。就希望他能快起來,準确起來。”
“不說你的事,沒勁。你還記得你寫給我的幾條嗎?我白天還懷疑,趙醫生那一笑背後肯定有陰謀,沒那麼簡單。可看看這兒,錄像,有圖有真相啊。你想他是多驕傲的人,他就這麼在你們眼皮子底下等,他得多愛我才做得出來啊。安迪,他的笑肯定是硬擠出來的,肯定的,想留給我潇灑而走的好印象。”
安迪将信将疑,但她對此水平麻麻,隻能問一句:“确定?”
“當然。我明天找他去。你也加油抓住包總,帥哥是稀缺資源,現在不抓緊找個帥哥談戀愛,老了就變成養小白臉了。”
安迪翻個白眼,“劉帥哥怎麼辦?”
“繼續辦!”
安迪隻能繼續翻白眼,但手拉鼠标翻到下一頁面,一看郵件名稱,就道:“你可以走了,回家自己看去。”
曲筱绡撲過去,“是不是有絕密掙錢消息?讓我看看嘛。我保證不透露出去。”
“呵呵,自己都保管不住,還怎麼指望别人。”安迪将筆記本電腦合上,“回家吧。”
曲筱绡趁熱打鐵,“換種說法,凡是你告訴我的,都不是什麼需要保密的?”
“有所指?”
“指什麼?”曲筱绡笑嘻嘻地跑了。安迪這才翻開筆記本電腦,繼續看電郵。這部分消息由譚宗明負責收集分析。安迪越來越感覺到,這部分消息在她工作中的指導作用,比她的科學分析更重要。
樊勝美買好早餐,在小區門口等來王柏川的車子。見王柏川臉上有點兒浮腫,一問,果然又是應酬到很晚。海市好玩的太多,而時間太不夠,客戶一來,便需要王柏川全陪到底,不過因此感情深厚,促進生意,王柏川當然踴躍親力親為。
“我打算換個工作,眼下有個比較合适的意向,後天面試。如果成了,以後幾站地鐵可以上下班,你就不用浪費睡眠時間接送了。”
“後天什麼時間,我送你過去,保證你最佳狀态。”
“等着你問這句話呢。後天上午十點,我這兒可以九點出發。面試出來,我還是去上班。你隻要把我送到面試地點就行了。”
“我在外面等你好消息,給你打氣。”
樊勝美微笑,心中有渾厚底氣沛然而生。後天,她一定會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