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過後的早上,空氣很好,陽光很好,睡眠估計也很好。
連上帝都不禁會感歎:啊哈,又是美好一天的開始。
朦朦胧胧中,書赜看見大樹站在床邊撇了自己一眼後,匆匆轉身離開。她一着急,就驚醒了。
未等睜眼,胳膊便急切地一摟,感到懷裡真真切切的有個瘦弱的身子,這才踏實下來。
大樹依然跟往常一樣,窩在自己的懷裡。當然,那隻“小賤蹄子”也依舊待在老地方……所以小腹現在還是溫熱的。
她悄悄睜開眼,隻能看到大樹的腦袋瓜子和頭頂。她寵溺地微微一笑,湊近輕輕地吻了吻額頭,心裡泛起無限滿足。
——一覺醒來,陽光和你都在。真好。
雖然早上起來有件事很有必要去處理,書赜還是不願意破壞現在這種溫柔的氛圍。她知道她一動大樹就會醒的。
換衛生巾這件事,拖一會兒也沒什麼的吧。她在心裡小小的鄙視自己一把,胳膊卻把懷裡的人兒摟着緊了又緊。
可是,任誰在睡夢中被狠狠地勒住,也會憋醒的。悠悠轉醒的王崟焱意識剛一恢複的瞬間,她就知道自己又跟前幾次一樣埋在鄧大夫的“那裡”睡的。
王崟焱對這種睡覺時的癖好前所未有的痛恨,因為她一擡頭,對上的便是鄧大夫笑意盈盈的雙眼。
簡直無地自容!
頂着一張羞紅的臉,王崟焱邊刷牙,邊心裡盤算——怎樣才能委婉、含蓄且不着痕迹地解釋昨晚那差點走火的行為純屬“月亮惹得禍”,兩人完全可以沒心沒肺的“一笑而過”。
——完全沒有碰到對不對?
——沒碰到就不算對不對?
太自欺欺人了!
王崟焱喪氣地抽出滿是牙膏的牙刷,塞進牙缸中狠狠地攪動!
那要怎麼解釋呢?
直到坐在餐桌前,王崟焱也沒想好應對的策略。
人家鄧大夫壓根兒沒有提這岔兒!
如此,王崟焱冒然解釋豈不是越描越黑?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豈不是解釋就是掩飾?
吃着早飯,王崟焱心裡越來越忐忑。想逃離的感覺又來了。
鄧大夫倒是很淡定從容,輕聲溫和地問着話。什麼睡得好不好啊,早飯合不合口啊,今天有什麼安排啊。
全被王崟焱嗯嗯啊啊的用語氣詞胡亂應了。她幾乎不敢擡頭看鄧大夫,尤其是那雙眼睛,裡面好似水波潺湲,帶着柔柔的溫情,伴着嘴角淺淺的笑容,讓她心慌。
飯後,趁鄧大夫刷碗的功夫,王崟焱在客廳裡打轉兒,她絞盡腦汁苦思。怎麼能在不讓某人炸毛的情況下,及早地、巧妙地“全身而退”?
燦爛的陽光透過落地窗直射進來,照得屋裡亮亮的,暖暖的。晃晃悠悠的王崟焱突然被一個鏡子似的東西晃了一下眼睛,于是她朝那裡看去。
那是一個相框,被放在客廳書架的中上層。相片上似乎是兩個長發飄飄的姑娘。好奇心突起的她走進了書架。
出于禮貌,她沒有去拿它,而是昂着頭細看。很容易她就看出左邊那個是鄧大夫。
是——王崟焱很少見到的鄧大夫。因為照片中的她笑得那樣的肆意。
而跟她挽着胳膊的姑娘,則笑得内斂,卻也不難看出那來自心底的快樂。
王崟焱正看着呢,旁邊一直白皙的手伸過來,拿下了那個相框。
書赜朝她微微一笑,安撫了她因偷看人家照片的局促。
“這是我女朋友。”書赜說這話的時候,看着相框裡的人的表情,溫柔又眷戀。
她抱着相框轉身走到沙發旁坐下,回頭看到如意料中一般,王崟焱像被釘在了書架旁,眼眶大睜的看着自己,一臉的不可置信。
書赜拍拍身旁的位置,“過來坐。我跟你慢慢講。”
這是一個普通的故事。一個來自山區的女孩和一個城裡姑娘相遇在校園。不同的成長背景讓兩人在平時的相處中頻現矛盾。不同專業的兩人開始了長達三年的較勁。持久的暗鬥過程中,由密切關注到漸漸了解,進而彼此吸引。
這個山裡女孩就是劉青青。書赜的愛人。
提早畢業的劉青青找到一份不錯的工作,她很努力的賺錢,為着兩人将來的生活。但是極端重男輕女的父母卻用盡各種手段逼着她結婚,妄想用嫁女兒得來的錢給兒子娶媳婦。
性格倔犟的她,一怒之下,跟家裡說了實情,并堅稱自己絕不結婚。
那樣的家庭怎麼會容忍這種傷風敗俗的事情!關鍵是他們将一毛錢也撈不着!這不是白養了個賠錢貨?!這怎麼行!
鬧過幾場之後,“淳樸的山裡人”全家一合計,改變了策略——将利益最大化。交出20萬,之後的事情他們不再過問,完全斷絕關系。
期間家人言辭的刻薄、無情讓劉青青最終心灰意冷。——這就是家人!養大了自己不過是為了賣個好價錢。
兩人東挪西借,書赜又厚着臉皮跟家裡要了些,才勉強湊夠“贖身錢”。
跟家人斷絕關系之後,劉青青變得很沒有安全感。她決意要個孩子。雖然兩人的生活、事業都才剛剛開始,養一個孩子并不是明智之舉。但作為她的愛人,書赜明白她。
當你的愛人處于一種心理上困苦境地的時候,你能給予的,不僅有愛,還有理解和縱容。
懷孕的過程很順利,書赜父母幫了不少的忙。對于這個孩子的到來,全家人無不欣喜和期待。
就在一切的幸福幾乎觸手可及的時候,一場車禍将這一切生生撕碎……
那天作完産檢,劉青青執意讓書赜留下上班,自己打車回去。半路上她又想去超市補充一下家裡的冰箱,便在一路口下了車。就在穿過人行道的時候,沖出來一輛闖紅燈的摩托車……
年輕肆意的人們享受着風馳電掣的極速體驗,卻不在乎地拿着别人的生命作兒戲。
大概也是老天嫉妒她們這麼幸福吧。那天的救護車來的格外的慢,劉青青躺在地上,溫熱的血從寬大的裙子裡汩汩流出,染紅了大片的路磚,她絕望地感受到身體裡熱量在一點點地流失,自己的孩子開始躁動不安。
周圍的嘈雜漸漸離她遠去,此時的她隻有一個願望——看自己孩子一眼,看自己愛人一眼……
孩子最後靠剖腹才得以保住,而劉青青在孩子出生後隻強撐了3個小時。
也算是了卻了最後的心願。
其實對于劉青青,書赜是恨的。
說好的,幸福生活就要開始呢
說好的,兩人一塊看着孩子長大。
說好的,一輩子呢。
都說好了的,為什麼你能扔下我一個人就走?
書赜憤恨、不甘,在她還沒有好好的享受一家三口美好生活的時候,那人卻成了遙不可及的回憶。
看着劉青青被推進火化室,她并沒有如衆人預料地那樣哭得撕心裂肺。
她靜靜地坐在角落裡,絕望着,麻木着,什麼也聽不見,看不見。
而兩人從相識到相知再到相愛的一幕幕,蒙太奇般的在腦海裡清晰地閃現。
她神志恍惚許久,等到回神之時,懷裡已經緊緊抱住了劉青青。
卻已然已是一盒骨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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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婉的聲音裡帶着凄楚,鄧大夫淡淡地講完整個故事,神色哀傷地看着相片。
沒有甜蜜纏綿,沒有曲折跌宕,沒有聲嘶力竭。像是提綱般的清水故事,王崟焱還來不及驚詫主角的性别,轉而卻被它滲透出來的悲傷所籠罩。
她能真切地感受到鄧大夫内心的痛,被她周身散發的悲哀襲擊,她想眼睜睜地看着愛人離開,那簡直是挖心般的疼痛吧。
心裡那共鳴出的悲傷,讓她不争氣的滑下了兩行眼淚。
書赜擡頭看見,伸過手來給她輕輕地擦掉:“真是個孩子!都過去了啊,你跟着哭什麼……”
情緒的失控讓王崟焱擡不起頭來,她胡亂拿袖子蹭了蹭,支吾着掩飾:“沒有……就是……”
書赜握住她的手,一邊把她摟進懷裡,安慰道:“我知道。我都知道。都過去了。我還有松果,還有父母……”
還有你,所以,都會好的。
書赜隻是講了一個關于她和她女友的故事,而對于昨晚,對于她和大樹的關系,對于将來,等等,她隻字未提。
她等待王崟焱去把這段往事消化掉,也希望她能正确地重新審視兩人的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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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給予王崟焱撕扯般悲傷的故事已經過去了幾天。
日子繼續過着。
兩人之間似乎發生了什麼,又似乎什麼也沒有改變。
王崟焱卻能感覺兩人的關系更加親近了。隻不過鄧大夫會偶爾發信息過來問候,也會時不時讓她跟松果通話,還會打個招呼來蹭個晚飯,但再沒有要求留宿。這樣反而弄得王崟焱不自在。有一種被扔在案闆上,耳邊響着磨刀聲,對方卻遲遲沒有下手的惶惶不安的感覺。
書赜不想逼她,該說的,該做的,她都開誠布公地亮在大樹眼前。剩下的,隻有安靜的等待。到了現在她反而不再着急。她在等大樹自己跨過那些障礙。
一個擁有強大内心的女子,性格并非是強勢的、咄咄逼人的,相反她可能是柔韌的,不緊不慢的,沉着而淡定的——王崟焱恰恰怕的就是這種人。
她怕自己忍不住的繳械投降——你刁蠻任性、你強取豪奪、你勾引誘惑(那晚的事件屬意外),王崟焱都隻用一招就可以擊退,那就是冷漠絕情。
但是不軟不硬的這種,你要怎麼辦?王崟焱的這招必殺技在書赜身上完全沒有抵禦的能力。
她什麼過分的也不說,什麼過分的也不做。就這樣跟你默默地相處着。
王崟焱的心理防線在萬分警惕、緊張又焦躁中,不易察覺地一退再退……
王崟焱感覺自己就像是陷入了泥潭,眼睜睜看着身子慢慢下陷,自己卻無能為力,更讓她懊惱焦灼的是,這種無力的絕望似乎還伴着那麼點欣喜。
欣喜于這種平平淡淡的生活,這種心照不宣的默契,這種默默無聲的靠近。
她幾乎可以預見自己最後的妥協。
她很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