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三天,杜淵帶着窦辛和一行人在客棧默默等待,鮮有交談。為了少生事端,窦辛向杜淵借了些銀兩,換了套普通衣裳。安甯的生活悄悄撕開了陰謀的一角,窦辛永遠都不會懂,在祁大人的陣裡,他們竟是那樣的存在。
路線是拟定好的,每一個客棧都是一個小聚點,大約會停留三到四天,等兩三個隊伍會合後,前往下一個大聚點,最後一個聚點就是天山。無功即返不是正常套路,祁大人已經料到這次一定會有所收獲,隻可惜千算萬算,還是沒料到山人會甩掉了所有人。窦辛知道,如果沒有自己的攪和,師父一定會拿到頭功。但是窦辛很不解,師父非要在這個節骨眼上收自己為徒到底有什麼目的?還有觀瀾劍所在的山洞明明非常好找,為什麼師父非要帶着自己去不可?現在細細回想來,師父想要在那個山洞裡,似乎并非要與自己做什麼逆人倫的事情,那師父當時為什麼會忽露兇相,一副要緻自己于死地的面孔?觀瀾劍出現的時機似乎是正等着師父自投羅網,這一切都太奇怪了。窦辛一頭霧水,很想找師父再問個明白,隻可惜再也不會有機會了。窦辛雖不知巫國有多兇險,但卻更慶幸觀瀾劍沒有落到祁大人和師父等人手上。
窦辛每天不到太陽下山就貓在房間裡,不再見人。月光下無緣無故消失的影子依然是窦辛的心病。每個夜晚窦辛都會感覺到自己手腳并不完全受自己控制。第三個晚上,窦辛臨睡前對着鏡子梳頭,隐約看見鏡子裡自己的臉上浮着一層淡淡的暈影,細細看去又看不出什麼。
入夢後,夢裡不再是師父滿是鮮血的遺體。枝繁葉茂的高樹上挂滿亮紅的小果,哀傷的笛聲忽近忽遠,熟悉的聲音在低聲念:“紅豆生南國,春來……”
夢不知何時被驚醒,窦辛忽地從床上坐了起來。秋風推開了半掩的木窗,月色投進了小屋,清輝間,窦辛如透明一般。窦辛甚至有了錯覺,自己已經不屬于這個世界。窦辛借着月光走到梳妝鏡前,突然發現自己的臉發生了詭谲的變化,惶恐之際慘叫一聲。
另一隊的人半點音信都沒有,杜淵懊惱中徹夜難眠,突然聽到窦辛一聲驚叫,連忙抓了件外衣尋聲找去。等到窦辛房門外,五個手下已經候在了門口,正躊躇着等杜淵拿主意。
“愣着做什麼!”杜淵絲毫沒多想,踢門而入,手下們陸續跟了進來。窦辛老老實實地躺在床上,似乎還在熟睡中,不時地還在夢中呓語。“這丫頭做噩夢了吧。”一個手下悄悄嘀咕。杜淵先是一頭霧水,然後輕輕推了推窦辛,看到窦辛真是睡着了,心總算是放了下來,看來他最擔心的事并沒有發生。
“趕緊出去!”杜淵小聲把手下們往外趕,自己臨走前順便把木窗鎖嚴。
窦辛緊閉着眼睛,側耳聽見房門鎖上的聲音,許久之後才長舒了一口氣。窦辛慶幸杜淵沒發現梳妝鏡被扣在了桌面上,也慶幸自己裝睡的功夫一流。窦辛不敢去想自己在鏡子裡看到的臉。誓言的枷鎖正一環環相扣,牢牢地鎖在了窦辛身上。窦辛感到了從未有過的驚懼。以前這樣睡不着的夜,有娘在身邊伴着,倒也不孤單。窦辛握着微微發燙的玉石,任淚水順着眼角流到枕頭上。
太陽初升,杜淵隻能馬不停蹄地趕去下一個聚點。
“丫頭,你這一覺睡的可安穩?”衆人打趣道。
“衆位大哥,别取笑小徒了。”陽光下,窦辛睡眼惺忪地趴在馬上,恨不能把前夜驚恐難眠的困意睡回來。隊伍不知不覺已經遠離了客棧,重新紮入了密林之中。
“等見了你師父,我可得好好和他說道說道。你這不光是能睡,該不是你師父留你來拖我們後腿的吧?”杜淵緊繃的弦絲毫沒有放松,前夜從窦辛房間裡出來後才勉強迷糊了一個時辰,早上又變得生龍活虎。說話間,窦辛已經呼呼大睡。衆人忍俊不禁,也不再高聲說話。
“大哥,他們?”
“不用再等了,薛平的死不是偶然。他們在挑釁,等我的耐心被磨沒,才真真中了他們的計。”杜淵回頭看了看窦辛,五天前騎在這匹馬上的還是自己的兄弟。除了窦辛,馬隊裡所有人都多少猜到,已經有一股特殊的勢力混進了尋劍的隊伍裡,隊伍裡的小軍師薛平最先發現這個異常,尚未來得及與杜淵彙報就已經身首異處。杜淵對這邊的山林不甚了解,薛平臨時充當着向導,掌控着地圖,若非杜淵及時發現薛平的屍體,恐怕這僅有的地圖也會去向不明。
“你就不怕這丫頭是他們的人?她拜在山人門下不過半月。”
“那老兒不會不知道深淺,與他們結盟是自找死路。他千年來收徒不過十人,這丫頭沒問題的。”杜淵道,腦子裡旋過一陣陰風,風裡姑娘凄慘地笑着,烏黑的長發被血水染透。
在林子裡轉了一天一夜,杜淵突然覺得不對勁。這裡他以前來過,周遭的景象雖然很相似,但與記憶中的許多地方并不吻合。這一處的聚點是祁大人親自定的,不出意外的話會有五隊人在這裡會合。
下一個聚點是南閣棧。南閣棧地上的部分隻有幾間茅草屋,地下則是四通八達,把整個皇宮的人搬過來也不會擠。南閣棧的幕後掌櫃正是祁大人,所以這裡是江湖救急的最佳之地。江湖上見得人的、見不得人的大交易都會把這裡當成首選之地。地上部分多用來做正當生意,讓困在林子裡的過客歇歇腳,故稱為明宮;地下的多是以隐藏身份為目的,有販賣人口的,有躲債的,有躲追殺的。有的房間裡的客人可能一躲就是幾十年,世上失蹤多年的人多能在這裡被找到。有祁大人罩着,這裡關着再多罪大惡極的人,也沒有人敢鬧事。地下的稱為玄宮。南閣棧雖在林子深處,但也是有些人煙的,而眼前出現的茅草屋則破敗不堪,院子裡堆滿破磚爛瓦,連柴火都在院角堆到發黴,怎麼看都不像當年的繁榮之景。
“南閣棧?三年前就被燒了。”白頭老翁拄着拐杖,手持着杜淵遞過來的地圖,有氣無力道。
“南翁,這麼大歲數還開這種玩笑。要是當年的我,你這把老骨頭早就散了。”杜淵麻利地從馬上下來,一把搶過地圖,牽着馬就往屋後走,“老頭,給我的馬上好的草料!”
白頭老翁苦笑一聲,“杜将軍還是這麼大脾氣,但這次小老兒我真沒說笑。将軍的地圖是三年前的,祁大人早就把南閣棧搬走了,明宮給了我養老,玄宮連同裡面一群惡鬼都燒了個幹淨,一群吃人骨頭都不吐的家夥,祁大人的血肉都快被吸幹了。”
“什麼!”杜淵細細看着地圖,恍然大悟。這張圖之前在薛平手裡,薛平遇害之後其實已經被偷換了,難怪一行人會在林子裡繞圈圈,恐怕是有人故意把他們引到這裡。“現在南閣棧在哪裡?”
“将軍還有知道的必要嗎?”白頭老翁向後撤了幾步,用拐杖撥動了一個機關。杜淵還未看清白頭老翁的動作,就看見一陣箭雨射來。
箭雨多是向空中射去,杜淵站在馬下,沒有受到太多波及,可緊跟來的騎在馬上的兄弟們恐怕難以幸免。窦辛被箭聲驚醒,迷糊起身之時,被快步趕來的杜淵生生扯下了馬。
窦辛回頭看見密密麻麻的黑箭雨,頭腦一陣發暈,摔下馬後太陽穴也開始劇烈地痙攣。兒時怪異的黑箭雨噩夢成了現實,為什麼,明明該死的是自己?為什麼披風落下,黑箭雨前的會是他?為什麼在冰冷的秋夜,玉石會燒的滾燙?
一連串莫名其妙的噩夢串起來,窦辛失去了所有的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