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過一會兒,那個美麗的姑娘就移動幾步;穿緊身黑衣的老鼠男人也就不離不棄地跟着移動幾步。
但他們始終沒有靠近帳篷。那個姑娘也始終擺脫不了老鼠男人。從雪地上留下的腳印來看,他們已經這樣你來我往地移動一陣了。
帳篷的門終于修好,輕輕關緊。風吹動骨笛,那凄烈缥缈的樂聲聽不見了。端木東還望着門外的方向,然而他視線中隻剩留小辮的中年胖男人了。
中年男人熟恁地沖對峙的幾人打招呼:“嘿!忙着呐!喲嗬,這麼大的狗!怎麼把狗也放帳篷裡來了。”又是搓凍僵的小手,又是拍打棉袍上的雪,一眼看見沸雪,愣了一下,突然喜笑顔開。他半躬胖胖的身子,歪着腦袋,伸長一隻手,作出握手的姿态沖沸雪走去:“你好你好你好。我要是沒認錯的話,閣下莫非就是道畿洞第九位遊擊捕沸雪大人?久仰久仰啊。”
沸雪那張美豔的臉微笑了一下,便轉開了,對中年人非常不齒。
中年人卻也不羞惱,把伸出了半天的手又擡到耳邊,笑眯眯地跟鷹徹打招呼:“鷹徹殿下,您快死了。耶!”他比劃了一個勝利手勢。“鷹徹殿下,作為血童國的人質,您到處暴走,這就是您的不對了。您都第幾次逃過國境了?沸雪大人都抓過您兩次了。而身為人質王子,這次竟然幹出勾引兩位公主的醜事,您死定了耶。”
鷹徹怒喝道:“不要玷污公主的名譽!”
中年人笑着點頭哈腰,說:“不忙玷污,不忙。反正兩位公主馬上要砍頭了。”
一貫冷峻的沸雪此刻也不由一驚,柔聲道:“這麼嚴重!以前從來沒有把王族送上磨屍方場的先例呀……”沸雪吞掉後半句話,慢慢退兩步,警覺而懷疑地打量這個大有來頭的中年人。四臂怪人慌忙跟随了過去,恨不得藏在沸雪身後。
鷹徹茫然道:“不可能!不,不可能。一定還有辦法的。”然而,他眼睛裡的光彩變了。在他那張少年人的受苦的臉上,出現了許多深深的皺紋,仿佛刀在肉上刻出來的。
端木東看見鷹徹那張英武樂觀的臉上突現出了一股死氣,心裡十分難過,大喊道:“老鷹徹,不要絕望!不要被他們騙了!血童國王不會處死自己女兒的!一定會有辦法的!我跟你一起去救公主!”其實,這個“血童國王”究竟是誰,長什麼樣,“血童公主”何許人也,端木東根本不知道,他隻是鼓勵朋友罷了。
端木東的頭微有眩暈,是失血過多的感覺。
兩條巨狗慢慢退到帳門口,立起身恢複成了武士形态,同時卻抽出了背後的長刀。其中一個突然飛起一腳,“砰”地将帳篷門踹飛了。
一隊狗頭武士立刻魚貫而入,領頭的正是那獨眼武士。進來帳篷的高大武士沿着圓形的帳篷璧站了一圈,一個個嚴陣以待,一半人盯着沸雪,另一半盯着中年人。
端木東見那位姑娘依然遠遠站在冰原中,一動不動。而她身邊那個獐頭鼠目的家夥,把公文包頂在頭上,雙手揣進懷裡,似乎已經凍僵了。
中年人氣急敗壞地搓手說:“進來就進來呗,怎麼又把門踹飛了!難道你們白狼戰團進出都要先把門踹飛才行嗎?你說我剛修好的門。啧啧啧。”又把頭探出帳篷外,對一名狗武士喊:“哥們!幫我把那門撿回來好嗎?”
中年人嘴裡還喊着“好嗎”二字,朝端木東直沖過來,中年人揮舞着一把刀,也不知他手裡什麼時候多出這刀的。而且不是什麼正經的刀,而是一把鏽迹斑斑的菜刀。
端木東一驚之下,想也不想便驅動了廢鐵紮豬。趁這段磨嘴皮的時間,他已經用自己的血畫出了三十二支飛矛、五十把飛刀。這些符号武器朝中年人直飛了去,一個不落,深深紮進了藏藍棉袍,就連瓜皮小帽的額頭也戳着一支長矛,矛頭從中年人後腦勺冒了出來,矛尾還不停震顫着。
中年人嘿嘿笑了兩聲,對端木東說:“勝木殿下,幾年不見,你可越來越出息了。你們家傳的招式你不用,居然用起幽靈符紋了。你個熊孩子,好的不學,盡學不着調的。說,誰教給你風腌這個損招的?”紮中他的武器竟仿佛沾在手上的水珠,漸漸滲進中年人衣帽裡去。最後,一點蹤迹也沒有了。他掄起菜刀,便朝端木東的頭劈下。
端木東雙腿發軟,明白自己并沒有死。一時間他難以置信,廢鐵紮豬的賭命規則,在新世界推翻了。比“賭命”更強的,是“相信”。心神狂亂之下,他發出了那招自己從沒練成過的“捆稻子”。
自端木東的手心,射出無數道的光,化成繩索,朝中年人捆了過去。
沸雪驟然飄移而至,伸出兩隻白皙美麗的手,拎起中年人的脖領。中年人瓷實敦厚,體格至少有沸雪兩個寬,沸雪提起他卻像拎着一個小玩具,将中年人提到了一邊。
四臂怪人早已是蠢蠢欲動,就等沸雪一聲令下。要不是之前四臂怪人貿然行動,結果被狗頭武士痛毆,恐怕不等此刻他就沖過來了。
端木東隻覺眼前有什麼東西一晃,身體已經被四臂怪人一雙強力的長胳膊緊緊抱住。怪人手還在伸長,繞端木東一圈,打了個結結實實的結。而四臂怪人此時卻依然躲在沸雪身後,隻是胳膊伸出了好幾米長,就怕被打。
端木東被四臂怪人死死抱住,頓時慌了神。畢竟他從前對付的,都是地痞無賴,最厲害的也就是國師老僧。如今深陷戰場,又被敵人抓個正着,便慌得一味胡亂撲騰,渣渣亂叫。
帳篷裡的武士紛紛揮舞長刀,朝四臂怪人砍去,解救端木東。沸雪與他們戰在一處。沸雪一手提着笨重的中年人,同時還要保護躲在自己身後的四臂怪人,卻在轉眼間将數名武士拍成了凍僵的屍體。沸雪一旦拍死武士,便将之踢出帳篷,顯然他很喜歡開闊的戰場。他一邊要戰鬥,一邊還要精準地将自己拍死的屍體踢出那扇并不大的門洞,然而他似乎樂在其中。他不停左突右沖,不停将武士的屍體踢出帳篷。
他眉心之間那火山女神的符紋,比殺水二童、土老四時還亮。他朱唇微翹,美麗的眼睛已看到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