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巨犬們趕到樹下,看到沖天一株光溜溜的大樹,急得團團亂轉,狺狺狂吠。靈縛C這個狡猾的家夥,爬上樹的時候,竟然用腳跟鋒利的大距将可攀爬的枝杈都齊根削斷。這株古樹雖已枯死,卻兩人都合抱不來,絕無可能抱住樹幹攀爬。這樣後面追趕的人隻能幹着急。
巨狗紛紛恢複成武士狀,圍住這樹,舉起火把,透過昏沉的夜色,觑眼觀瞧。也有些性急的舉起弩箭,卻不敢輕易射擊,就怕傷了端木東。
靈縛C拽着鋼鍊把端木東拽上樹頂。端木東已經雙眼緊閉,氣若遊絲。靈縛C抓了一把樹梢的積雪,扣在兩隻大手裡使勁一揉。積雪化成冰水流到端木東臉上。端木東被冷水一激,慢慢睜開眼睛,隻聽到呼呼的風聲。
他卻見靈縛C把沸雪的人頭對準了自己的臉,不禁大叫一聲險些又昏死過去。沸雪的人頭,比在頸上時更美,緊閉的雙眼微微下垂,有種神佛的剔去肉胎之美,羊脂玉似的眉心,火山女神符紋緩緩發出光芒,發辮中的一隻響鈴叮當作響。這棵枯死的大樹忽然震動了幾下。
端木東心噗噗亂跳。卻聞到地上散發出一陣香味來。他低頭朝樹下探看,隻見火把搖曳,狗頭武士們吆喝吵鬧。他悚然醒悟過來,香味是來自枯死的樹枝。端木東汗毛倒豎,舌頭像打了結,渾身哆嗦。
沸雪的發辮軟軟垂下。發辮中那隻響鈴的凸面,猶如一面金鏡子。端木東看見自己的臉映在了其中,他從沒有見過燒毀的這麼徹底,這麼醜陋的一張臉。
這顆人頭睜開美麗的眼睛,眼神異樣妖媚,幽幽地對端木東說:“你這個最強的怨靈,把所有仇恨的力量給我吧。”說完,沸雪的銀色長辮子像蛇那樣一縮一縮地朝端木東遊過來,眼見就要鑽進他嘴巴裡了。端木東吓得閉緊嘴巴。可立刻,嘴巴被靈縛C一雙有力的大手硬掰開了。靈縛C甕聲甕氣說:“你,張嘴。主人,進去。”
端木東高聲大嚷:“往我嘴裡塞什麼都好。往我嘴裡塞人腦袋,我可受不了!”
正鬧得不可開交,忽聽冷冷的一個聲音說道:“你們為什麼不放過一個生病的孩子呢?”
靈縛C聽見這嬌柔婉轉的聲音,心頭一顫,急忙扭頭望去,隻見一個極美的少女站在對面的樹頂上。那棵樹比這棵樹高出了許多,樹梢在朔風中悠悠蕩蕩,她就站在樹梢上悠悠蕩蕩,目光中寒意逼人,短發吹亂了,撲打着顔面。
靈縛C指着端木東,甕聲甕氣說:“他,不是,孩子。他是,怨靈。怨。恨。死。”
端木東定定地看着少女,沒想到她這樣一個離經叛道的人,竟幾次三番的救自己。
少女見他熱切的注視飽含感激,心中好生厭煩,瞟他一眼,略帶嫌棄地說道:“你死不了。”
這少女正是昭顔。她冷冷看着沸雪,似乎在等待沸雪回答“為什麼不放過一個生病的孩子”,又像在無聲責問。
沸雪氣歪了臉,隔樹對昭顔喊道:“我不放過孩子?我不放過孩子?你,你問問他去,問問他幹的好事。你是豬鼻子插的哪棵蔥?讓我看看你這個殺掉獨雪的蔥。”
靈縛C依令将雙臂伸長,越過了兩棵樹的間隙,高高舉起沸雪的人頭,直伸到昭顔面前。
靈縛C慢慢移動沸雪的人頭,從上往下。沸雪就從眉毛到腳尖,把昭顔細細看了一遍。昭顔垂下眼睛,任由他看了個夠。
沸雪表情恢複了正常,說:“你竟是個女人。女扮男裝在男人堆裡混真是不容易。月事來了怎麼掩飾?嗯,你雖然是女人,但是不如我漂亮。”
昭顔對他的話恍若沒有聽見,右手一揚,蛇形短劍閃電一樣揮過去,直刺沸雪眉心的符紋。沸雪的長辮高高揚起,辮頭啪地擊在昭顔的短劍上,就像一條柔軟的蛇咬中另一條堅硬的蛇。昭顔的劍順勢轉了方向,在他辮子上一削。辮子無聲地斷為兩截,銀發飄散在外。
昭顔雙腳用力,樹梢像弓一樣彎下來,湊近端木東所在的樹。昭顔越來越近,樹梢越來越彎,啪一聲折斷了。
就在這一聲清脆的斷枝聲中,昭顔一躍而下。她眉心的三角漩渦符紋閃亮了起來。她立起左手向靈縛C推了過去。靈縛C看見昭顔的手心出現了0K符紋,甕聲甕氣道:“都會,霜降。媽的。”
昭顔這一掌,結結實實地拍在了沸雪的鼻子上。原來,靈縛C情急之下,把沸雪人頭擋在自己前面,躲過緻命的霜降。昭顔這掌得手,本該乘勝出劍,她卻在樹枝飄然向後一躍。
沸雪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如果他的身軀還在,他早就使出殺招置昭顔于死地了。
雖然隻剩一顆頭,可這招霜降隻在他眉毛上結了一層霜,而沒能将他凍成冰塊,因為這是他的本家靈術。可當時依然很兇險,因為昭顔的中指觸到了沸雪眉心的符紋。催動靈術時,符紋的位置最薄弱。如果昭顔的指尖再稍一用力,沸雪必死無疑。
可是,昭顔顯然沒下殺手。
昭顔惱恨恨地瞪着沸雪。而沸雪則看也不看昭顔。
突然,沸雪開口說:“你應該知道我認出你了。你不就是波鳥生家族收養的那個小棄兒嗎?”他依然并不看昭顔,嘴角顫抖,臉上帶着詭異的冷笑。
鋼鍊驟然縮短,嘩啦啦縮進了靈縛C的脖子,靈縛C竟将端木東脖子上的痹靈天索鋼套解開了。原來沸雪和靈縛C交流無需語言。是沸雪無聲地下令,讓靈縛C放開端木東。
靈縛C手一松,端木東便從十幾丈高的樹頂倒栽了下去。沸雪隻管含笑盯着昭顔,看昭顔怎樣救端木東。昭顔卻一瞬不瞬看着沸雪。漸漸地,沸雪美麗眼眸中的恨意褪去了,他柔聲問:“小妹妹,你一切都還好嗎?”聲音微微發顫。
昭顔點了點頭,說:“豔兒姐姐,别來無恙。”
沸雪垂下眼睛,沉默良久,凄然道:“你不說,我早都忘了,我的名字叫空山豔。”
端木東之所以能看到聽到這些,是因為他總算使出了捆稻子,就像織巢鳥那樣織了一個巢,把自己粘在光溜溜的樹幹上。斷腿疼得鑽心,可他一聲不吭,靜靜聽着。
卻隻聽到風的聲音。如訴如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