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顔翻身躍上帳篷頂,輕若羽毛地站在毛氈頂棚上,眺望四下。就見拉橇的巨狗已還原為人形,正用背負的長刀奮力挖冰,也有一部分走向稍遠的有灌木的地方,在那裡用長刀挖土,用大毛氈把凍土包裹,馱運回來,好填入雪橇壓碎的冰面下,稀軟的沼泥中。
狗頭武士道:“報告團長,天佐将軍正組織小隊挖冰填路,争取盡快把雪橇拉出去!”
昭顔說:“護衛小隊不能參加挖冰!防衛決不能松懈!”
狗頭武士報告道:“報告團長,天佐将軍已經安排了,護衛小隊由火一哥隊長帶領,散列為盾形防衛陣列!”
靈縛C也加入了挖土小隊,正用四條胳膊背着兩大包凍土朝帳篷走來。更遠一點,能看到依然化為巨狗的武士,後背的鐵架上火把熊熊,擺開陣形,警惕地望着晦暗冰原。
然而,那深不可測的晦暗裡,發光的紅色星星更多更密了。看樣子,雪橇一停,更多的冰原狼便集中、包圍了過來。帳篷的門大敞,冰原狼群從夜色中朝帳篷内窺伺。
端木東坐在床上,也看到了這些冰原狼的紅眼睛,數不清的狼眼睛。雖然還未見到狼的形體,可他已然感到一陣冷冷的、有股腥臭味的殺氣。狼影憧憧,這殺氣越來越強。
端木東聽到帳篷下面正在挖冰的武士抱怨道:“哎,還有酒嗎?這麼爬着挖泥,我渾身都被泥水濕透了,凍死我了!”另一個更大聲抱怨道:“平野院長一定弄錯了!怎麼會選定這麼個人渣作我們的頭!”第三個恨恨的應道:“簡直是惡魔!我們這麼倒黴都是他造成的。他要是死了就好了!”
端木東氣得夠嗆,想:“我要真是選定的人,等我練成精舍神通當了頭,第一件事就是把你們全殺了!”
這時他聽到一個細細的像小孩子的聲音說:“你們都瞎說什麼呀!”聽起來這個說話的人憤怒極了。“你們忘記平野院長說過的話了嗎?平野院長說,你們做壞事,是因為你們身上有惡靈。你,明十三,牧小野,屋冠仔,你們哪個沒做過壞事、殺過好人?平野院長是怎麼找到你們剝皮六人組的,平野院長是怎麼對待你們的,你們忘了嗎?”這個小孩子的聲音就是從端木東腳底下,憤憤不平地傳上來,端木東呆呆聽住了。
這小孩繼續說:“讓我提醒提醒你們,平野院長怎麼說的。平野院長說:‘這世上的每個靈魂,都寄居在一個獨一無二的身體中,你們這群孩子比常人不幸,因為你們要和一個邪惡的人分享自己的身體。我平野把你們身體裡那個邪惡的人馴服了,讓他做你們的勇氣和力量。所以,你們要比常人有擔當,要真心誠意地對這個世界更好。遇到那些被邪惡的靈魂寄居的人,要比常人更憐憫他們。’你們剝皮六人組都忘記平野院長這些話了?勝木是平野院長選定的人。總之,我相信勝木。”
端木東越聽越生氣,呵斥道:“誰在下面胡說八道,給我滾出來!”
四個人慢慢從帳篷下面爬了出來,一個挨一個站起身。都是滿身滿頭的泥水和冰碴,凍得哆哆嗦嗦,互相擠着肩膀縮在門口,探頭往帳篷裡好奇張望,最矮的一人望着空烤架吸吸鼻子,咕的吞下涎水。
端木東指着喝道:“剛才誰說相信勝木的?”
四人中最高最胖的那個,慢慢舉起一隻胖手,細聲細氣地說:“我。”
端木東這才想起來,這就是跟靈縛C一塊猜拳一塊砍樹開路的胖武士。這個武士渾身都是球體,身體是球,腦袋是球,眼睛是球,嘴巴是球,鼻子扁成一團,特别大,像假鼻子。
端木東說:“你叫什麼名字?”
胖武士羞澀地說:“石錘。”聽起來頂多六七歲。
端木東想起來了,這就是被獨雪殺了親哥哥的那名武士。他指着石錘說:“我根本沒有邪惡的靈魂,用不着你憐憫。你給我滾遠點!”
石錘吓壞了,看着他,接着就開始從頭到腳打哆嗦,怔住幾秒鐘,這才爬回帳篷下面,沒敢回頭,也沒叫一聲,繼續挖冰泥去了。
剩下三個武士,明十三,牧小野,屋冠仔,都像看怪物一樣看着端木東。端木東喝道:“你們剝皮六人組的哥仨,不要命了,還不快幹活!”
這三人憤憤地準備爬回泥水裡,卻聽見石錘在帳篷下面小聲哭泣。
帳篷下面傳來咔嚓咔嚓的聲音,那是石錘的短刀砍碎冰塊的聲音。端木東聽着這聲音,想起在452b星球,他們作為奴隸家庭,爸媽好不容易攢夠錢,用分期付款買了一台小冰箱。冷凍室小得隻能放進三盒速凍包子。可他們終于能在自己家裡做刨冰了。沒有冰錐,哥哥隻好用他心愛的小匕首來碎冰,咔嚓,咔嚓。
噗,噗,噗。噗叽,噗叽。這是什麼聲音?端木東聽道咔嚓的碎冰聲裡,傳來這奇怪的聲音。武士們爬進泥水的動作放慢了。大夥疑惑地互相看着。噗叽聲越來越大,頻率越來越快,地面微微震動着。屋冠仔顫聲笑了一下:“怎麼聽着就像幹那種事兒……”話未說完,臉色已變得蒼白。沒人發笑,大夥兒都面無人色。
帳篷底突然發出轟的一聲。端木東還沒弄明白怎麼回事,就感到自己連人帶床地被舉起來。不,準确說,是整個雪橇帶着帳篷被舉起來。帳篷傾斜了。端木東死死抓住床沿。好在,床是固定在帳篷地闆上的,沒有翻滾出去。然而,穿過敞開的帳篷門,端木東看到一衆狼武士們已然變得很小,在冰原上跑來跑去,嗷嗷亂叫。端木東從至少十層樓的高度,遙遙俯瞰着他們。
“不好了,不好了。博爾特大冰蟲!”有人大喊着。
“保持隊形。防衛小隊不要亂動!小心冰原狼!”這是天佐将軍的喊聲。
帳篷劇烈搖晃着,像遊樂場的高空搖轉項目似的,一會兒飛快地降到右邊,一塊又急速升起來,飛向左邊。端木東抓緊床,他的手指已經抓破床罩,死死握住裡面的彈簧和支架,手指被彈簧夾得生疼。他集中精力,焦急地從各種聲音裡尋找她的聲音,不知她在何處,是生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