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坎小心翼翼地抱起諾威,放到床上。娜裡亞忙碌起來。她把泰絲拖去洗臉,讓埃德給諾威換掉那身滿是血迹的衣服,匆匆忙忙地做了點吃的,逼着泰絲吃下去,才允許她蜷縮在諾威身邊睡着了――沒人能讓她離開這個位置。
索諾恩消失了好一陣兒才回來帶着歉意向埃德解釋了一切。他必須把事情告訴博雷納,即使他們那個神秘的首領似乎傷得比諾威還要重,他們也依然十分依賴和信任他。
埃德垂下頭,一言不發。這似乎怪不了任何人,沒人能想到遺迹的地下藏着這樣的怪物。
“我們派了人在附近看着,如果那個死靈法師回來,我們就能抓住他。還有德布……有了那個怪物的頭和被救出來的那些人的證詞,我們就能把那些士兵全部趕回盧埃林!”索諾恩說着,顯得有些興奮。
盧埃林是安克坦恩的都城。埃德不知道那些士兵為什麼不是從最近的城市巴拉赫,而是從盧埃林派出的,但他現在并不關心那些――每一個國家都有這樣或那樣内部的沖突,他也根本管不上這些,他隻是後悔讓諾威和泰絲卷了進去。從維薩到冰原,他們追着一條龍走了那麼遠的路,鑽進過矮人的礦坑,對抗過成群的亡靈,都沒讓諾威受過那麼重的傷。他實在不習慣看到諾威這麼蒼白脆弱的樣子。
“這裡附近沒有牧師嗎?”他憂心忡忡地問。
“如果有的話。我們早就找來給博雷納治療了。”索諾恩臉色也陰沉下來,“我們派了人去巴拉赫,但再沒有消息……牧師可不會來庫茲河口這種地方。我們也很久沒在冒險者裡見到什麼牧師了,他們大概更喜歡舒舒服服地在神殿裡待着。”
“附近的村裡呢?”娜裡亞問,“比如坎特裡爾?耐瑟斯的牧師不是經常去那裡傳教嗎?”
“耐瑟斯的牧師?”索諾恩一愣:“我的确聽說過他們……但他們現在應該全都躲起來了,想找到他們可不那麼容易。”
“躲起來?”埃德有些驚訝,“為什麼?”
“你們大概還沒有聽說,國王不久之前發出的命令,耐瑟斯是不被承認的僞神。他的牧師是信奉魔鬼的邪惡法師。”索諾恩說,“那些士兵抓走一些鎮上的人時強加在他們身上的就是這個罪名。可耐瑟斯的牧師從來沒有來過這兒,他們隻在森林深處那些偏僻的村子裡出現過。”
埃德與娜裡亞面面相觑。
“安都赫的神殿對此沒有任何意見嗎?”埃德問道。他還記得在米亞茲-維斯認識的那個總是滿臉不高興的安都赫的牧師,奈傑爾。他看起來已經承認了耐瑟斯的存在,甚至曾經表示會與向神殿建議與耐瑟斯的牧師一起對付死靈法師。而他也不像是那種口是心非的家夥。
“沒聽說過。”索諾恩說,“再說他們能有什麼意見?耐瑟斯的信徒原本大半都是安都赫的信徒,這說不定就是他們的主意。”
埃德茫然地盯着諾威蒼白的臉,一時也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
斯科特大概還不知道這裡發生的一切。他畢竟是耐瑟斯的牧師,如果他聽說了這些,必然會回到卡斯丹森林,幫助他的同伴和那些虔誠的信徒。
而那時……伊斯又會何去何從?
“也許我們不該那麼快就離開冰原的。”娜裡亞低聲說,顯然也想到了同樣的問題。
埃德搖搖頭:“我們在那兒也幫不上什麼忙。”
他下意識地握住了兇前挂着的那個小盒子。每一個知道的人都說尼娥選擇了他,他的手裡握着那麼強大的力量。卻依然什麼忙都幫不上……那到底是他的錯,還是尼娥的錯?
.
那天晚上剩下的時間,埃德幾乎都蹲在諾威身邊發呆。
他把那顆小小的水晶球握在掌心。剛剛得到它的那一陣兒。他連睡覺的時候都喜歡握着它,讓那冰冷的、圓圓的小東西緊貼着他的手心,會讓那時常被噩夢驚醒的他感覺到一絲安甯。
但踏上旅途之後,發生了越來越多的事,噩夢消失在一次比一次更疲倦的夜晚,有時他甚至想不起自己身上帶着這個神秘的小圓球。直到它在米亞茲-維斯救了他的命――它不止一次地救了他的命,卻又在更多他需要幫助的時候不理不睬……難道身為女神的尼娥。是比伊斯還要任性的家夥嗎?
他把水晶球舉得高高的,眯着眼睛看它。黯淡無光的時候,它看起來就像個平常無奇的玻璃球,但如果仔細地盯着它看,那如冰川般的極淺的藍色,似乎總是在不停地流動着,沒有一刻止息。
它或許是活的。
埃德突然意識到這一點。
“……你能聽到我說話嗎?”他輕聲開口,“告訴我該怎麼做……”
他閉上了嘴,覺得這樣實在有點傻。
一片陰影籠罩了他。他擡起頭,娜裡亞正站在他面前,微微皺起眉,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她大概是看見他對着顆水晶球說話了。
“我隻是……”他張嘴結舌,不知該如何解釋。
娜裡亞在他身邊坐了下來,沒好氣地瞪他一眼:“你就非得像隻猴子一樣蹲着,不能好好坐着嗎?”
埃德讪笑着向後一靠,坐了下來。
“給我瞧瞧。”娜裡亞向他伸出手。
埃德毫不猶豫地把水晶球放在她的手心。
“……你知道有多少人會不惜代價,願意付出一切來得到它吧?”娜裡亞低聲問道。
埃德點點頭,凱勒布瑞恩、艾倫、諾威、菲利、伊斯……他得到過無數次警告。
“而你就這麼扔給我,好像它是什麼毫無價值的東西。”
“我沒有‘扔’給你。”埃德有點委屈地說,不知道娜裡亞到底是對什麼不滿,“再說,你是娜裡亞?卡沃,我什麼可以給你。”
娜裡亞眨了下眼睛,又眨了一下,臉迅速地紅了:“我不是說這個!……”
她咬住了嘴唇。
埃德有些茫然地看着她。過了好一陣兒,娜裡亞才搖搖頭,拉過他的手,把水晶球小心地塞進去。
“我隻是覺得……它不隻是什麼有着強大力量的寶物,不像凱勒布瑞恩的傳送戒指,或者伊斯留下的那根手杖――我敢說,你對那根手杖都要比對它更在意呢。”
“因為那是伊斯的東西,也許有一天他會想拿回去嘛……”那根手杖現在就靠在他身邊。他的确成天都拿着它,卻從沒拿它當手杖用過,隻是小心翼翼地保管着。
“而這個倒黴的家夥選擇了你,就因此變得不那麼重要了嗎?”娜裡亞用手指彈了彈他握着水晶球的手。
“……你是說,它會嫉妒?”埃德疑惑地問,“嫉妒一根手杖?”
娜裡亞忍無可忍地一巴掌拍在了他的後腦勺上。
埃德嗷地叫了一聲:“我剛剛才想說你變得溫柔了一點點!”
他甚至都有一點點感動了!
“對你這種傻瓜不需要溫柔!”娜裡亞惱怒地在他耳邊低吼,就隻差揪住他的耳朵了,“我隻是想告訴你,如果它真的與一個女神有關,也許它并不隻是一件物品!不是個什麼可以要用的時候就掏出來讓它做這做那,用不着的時候就扔在一邊的東西!你得給它一點尊敬――你得給尼娥一點尊敬!”
“我也沒讓她做什麼嘛……”埃德分辯着。就算有,她不也沒理他嘛?
“我知道你并不信神,埃德,我也不信。可它救過你,就為這個,你也該感謝它,或者感謝尼娥――告訴我你至少曾經感謝過她吧?”
埃德愣了一下――的确是沒有,即使是他在米亞茲-維斯的排水管裡,從那場深深的夢境中醒來時,留下的最後一句話也似乎是一句抱怨。
“……也許凱勒布瑞恩弄錯了。它根本沒有選擇你,我完全想不出它選擇你的理由。”娜裡亞不客氣地說,“你對任何一個給了你一丁點幫助的人都會認認真真地道謝,卻對一個救了你小命的女神一個謝字也沒有?”
她的語氣讓埃德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個忘恩負義的混蛋……或許他真是。他也不明白他為什麼從來沒有想到至少該對尼娥說一聲謝謝。
他攤開手,盯着那顆水晶球。他想他其實從未真正地相信過他是被選擇的――什麼樣的瞎了眼的女神才會選擇他?他甚至從未真正地相信過自己。
他總是努力表現得樂觀又自信,臉皮厚得可以防禦一切攻擊,但是天知道,他的信心每一天都在搖搖欲墜,而他所有的堅持,隻是因為他太過害怕失去。
那些他不敢直視的自卑、膽怯與沮喪,突然間沉沉地壓了過來,它們積累得太久,重得讓他幾乎喘不過氣。
他不知道娜裡亞是什麼時候離開他的,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睡着的。但在夢裡,他再一次見到那個白發藍眼的小女孩。
“埃德。”她對他微笑着,笑容裡依稀還有伊斯的影子。
粼粼的波光之中,他們仿佛置身水底。
“……你真的能聽到?”埃德輕聲問道,“一直都能聽到嗎?”
“我總是能聽到的――隻要你真的用心呼喚。”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