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身人飛快地眨着眼睛,搓搓手又抓抓耳朵,有點緊張的樣子。
“……我沒有别的意思!”埃德趕緊補充,“就算不信也沒關系,人類之中也有很多不信神呢,那一點關系也沒有!”
當他因此而緊張起來的時候,威格反而放松下來。
“其實也沒什麼。”他不好意思地笑笑,“缪魯也問過我這個問題,而我當時的回答……好像讓他有點難過。”
而他一點也不喜歡看見别人難過的樣子。
“你對他說了什麼?”埃德輕聲問。
“我說‘那麼偉大的存在,一定很忙吧?像我們這樣小小的人的、沒什麼追求的生活,好像也沒有什麼需要打擾他的地方呢。’”威格想了想,聲音越來越低,“大概就是這樣的意思……”
這一次忍不住笑出聲的是伊斯。
“多好的回答。”他評價,“又謙遜又委婉,簡直完美!”
埃德瞪他一眼——再委婉再謙遜那也是拒絕啊!
威格當然知道他的回答到底是什麼意思。他讪讪地笑着,不由自主地又搓起手來,活像隻毛茸茸又胖嘟嘟的松鼠:“可這是實話……他那麼認真地問我,如果我說謊的話,不是更對不起他了嗎?”
埃德用力點頭。
“謝謝你。”他脫口而出,“……我說過了嗎?”
他不知道缪魯最終有沒有找到他想要的答案。可至少,他生命最後的幾年過得平靜又安詳——至少,他找到了内心的安甯。而那份安甯,有多少是眼前這個過着“沒什麼追求”的生活的,有一點小小的狡黠,卻熱情、善良又寬容的半身人帶給他的呢?
“說過很多次啦!”威格有點誇張地歎氣,“我們可不會對朋友說那麼多‘謝謝’。”
埃德覺得再說上一百次也不夠,但他隻是彎腰用力擁抱那小個子的朋友,抱了好一會兒。
“我們去吃晚餐吧!”他直起身掩飾他微紅的眼圈,大聲宣布,“我餓得可以吃下一頭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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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吃下了一頭牛的是伊斯。當它變回冰龍,一頭烤得香噴噴的牛也不過隻夠它一口。從附近的村莊和鎮子裡跑來幫忙救火的半身人又跑回去召喚來了更多的夥伴,大人和小孩兒們都圍着它,異口同聲地用長長的抽氣聲表示他們的驚訝與贊歎,甚至有人大着膽子飛快地摸了摸它可怕的尖牙。
冰龍裝作不知道。它矜持地表示這樣就夠了,不然其他人大概就沒肉可吃了……然後它又吃下了一堆水果和甜點,還喝掉了兩桶新釀的啤酒。
“别擔心,大家都帶了很多吃的和啤酒過來。”威格笑呵呵地安慰為他們的存糧擔憂的埃德,“而且很快就是跟牛頭人交易的日子啦!我們今年的水果多得堆成山,也并沒有被火燒到,可以跟他們交換很多肉和奶酪呢!”
“你們之間沒有沖突嗎?”埃德好奇地問,“那些牛頭人……”
“看起來挺愛打架的是嗎?”威格翹着腿擠了擠眼睛,吸了口他其實并沒有點着的煙鬥,“可是,‘眼見為實’呀,埃德。你知道嗎?他們很多人,根本不吃肉,隻吃素,卻喜歡放牧勝過種田,而我們,愛吃肉,卻是種田的好手——完全不一樣的我們,簡直是完美的好鄰居!而且,不惹怒他們的話,他們平常可是相當溫和的。而我們半身人,想要‘惹怒’誰,才真的是很難呢!”
埃德聽得一臉恍笑,向往地發着呆。如果可以的話,他真想在這片大陸多待一段時間……不過,他還得回去,為“将來和朋友們一起到赫特蘭德冒險”這個更加強烈的願望再多努力一下。現在,他甚至比從前又更堅定了幾分。
畢竟,他不得不懷疑,如果熾翼真的回到這個世界,這個宛如童話般的大陸是否還能有如今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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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不能。”
再次啟程時,冰龍這樣告訴埃德,“炎龍天性貪婪,而且有着極強的占有欲——比其他巨龍都要強烈得多。如果它得到了這個世界,它不會允許有任何一個角落不屬于它……即使隔着海,它也不會放過這麼大的一片土地。而那時,保護着這個大陸的力量,也很有可能已經衰弱下去。”
“……它被保護着嗎?”埃德問。
“……你以為呢?!”冰龍翻了一個巨大的白眼,“你不會以為魔法在這片大陸失效,隻是因為它離‘世界的中心’,離東大陸太遠了吧?!”
“不知道是誰說的‘這是片放逐之地’……”埃德一邊翻着缪魯的日記一邊小聲嘀咕。
半身人貼心地給他做了兩個大布袋,中間用結實的皮繩連在一起,正好可以裝下缪魯放日記的木箱和他們硬塞進去的各種食物,然後一左一右地搭在龍背上。而坐在中間的埃德隻要稍稍伸手就能拿到他想要的東西,簡直方便得令人感動!當然,冰龍對此很不高興——這東西讓它看起來活像頭馱着貨物的驢!
這樣的抱怨說出來感覺更丢臉,所以它選擇了當那玩意兒不存在……但心情還是很有點暴躁。
“‘放逐’和‘保護’有沖突嗎?”它強詞奪理,“監獄還有牆壁和屋頂呢!”
埃德低低地笑着,并不反駁。他知道冰龍已經接受了他的猜測——這不是什麼放逐之地,隻是“另一種可能”。而這片大陸的自在與随性,顯然更像是星燿會喜歡的風格。
“也許我們不該那麼快離開‘另一邊’的。”埃德不知第幾次地惋惜,尤其是在發現兩個世界時間的流逝并不一緻之後。在沒有日夜交替的“那一個”世界很難判斷時間,但也絕不可能隻有半身人所說的,從看見他們第一次飛過到他們飛回來,隻隔了五天——單是從半身人的領地飛到世界的邊緣又折回都差不多要這麼久了!
“待得更久一點,也不一定能得到更多。”冰龍說,“而且,那麼任性的家夥……如果它心血來潮讓我們永遠留在那裡陪它聊天,難道你也陪嗎?!”
其實如果不加“永遠”兩個字,那還是挺有趣的。
埃德默默地想着,将視線落回他還沒有看完的日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