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一眼,那裂痕清晰得像刻在了他的腦海之中。他不止一次地見過那樣純粹的黑――純粹,又空無一物。
伊卡伯德說那是通往另一個世界的裂縫,伊斯對此也并無異議。他曾經深信不疑,可現在,他不由自主地想起虛無之牆,想起那些裂隙之中緩緩滲入的濃黑,一樣純粹,卻如有實質,一如他眼前的黑霧……它們如此相似又不同。
但不管裂縫另一邊到底是什麼,在聖墓之島,在怒風之門,空氣中一個小小的黑點都能讓人如臨大敵……或欣喜若狂。
那麼,這樣長長的一條裂縫,會帶來怎樣的結果?
黎明将逝,永夜将至――奧羅拉,那位黎明女神的女祭司在倒下之前所做的預言,他其實從來不曾忘記。
他僵立在原地,一時懷疑自己是否又一次做出了錯誤的判斷,一時不可抑制地幻想出各種可怕的後果。他确切地記得,這裂縫會因為魔法之力的流動而擴大,然後導緻更嚴重的混亂……
可伊斯封閉伯蘭蒂圖書館地底那個被他用阿克頓之劍紮出的空洞時,使用的不也同樣是魔法嗎?
魔法,和他的血――巨龍之血。
短暫的疑惑之後他反應過來,那魔法是不一樣的。同樣的稱呼讓他不自覺地将其混為一談,而無視了那截然不同的本質。
伊斯的确不是一個稱職的“老師”,他教他如何擁抱這個世界的力量,卻從不解釋……而他顯然也不是一個多麼聰明的學生。
此刻,仿佛迷霧被驅散,他的腦海之中忽然異常清明。以他的血為媒介,鑄造于這個世界的武器才能斬斷黑霧,或許是因為在某種意義上,他們同屬于一個世界……他們的力量也來自于同一個源頭,因而他的魔法之力才能被吞噬。
那麼,如果用另一種力量呢?充斥于天地之間,萬物之中,隻屬于這個世界的力量……
他知道其中的危險,卻又控制不住地想試一試。畢竟,那黑霧能吞噬魔法的光芒,即使那光來自永恒之杖;柯瑞爾扔出的銅球裡發出的光産生自磷石,一種獨特的石頭,卻顯然不受影響。
“試試嘛……試試嘛。”
似乎有小小的聲音在他耳邊慫恿着。那是他自己的聲音……卻又莫名地帶着柯瑞爾軟軟的南方調子。
埃德嘴角一抽,龇牙咧嘴地捏了捏手臂上的傷口。
柯瑞爾割得不深,血液已開始凝固,又在他手指之下迸出。他不知道該如何像伊斯那樣,讓他的血凝結成寶石的模樣……也并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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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霧之外,柯瑞爾警惕地回頭。
他感覺到了風……極其微弱,但在這深谷之中凝滞已久的空氣裡,卻讓人精神一振。
風卷到他身前時,他在一片昏暗之中看見隐隐的紅,不像血,倒像夕陽西下時映在海浪中的光,即使分明帶着越來越濃郁的血腥氣息,卻并不讓他覺得危險。
他沒有停止揮劍。但轉瞬之間,那些對他緊追不舍的觸手猛縮了回去,活像受驚的海葵,把自己團成了一團。精靈挑了挑眉,不但沒有謹慎地後退,反而興緻勃勃地往前湊。
短短幾步的時間,風大得幾乎連岩石都能拔起。他不得不伏身,甚至抓住了地面的突起,以免被這突如其來的飓風卷上半空……不,更大的可能是被砸到岩石上摔得血肉模糊。
他吹出另一種哨聲,警告尚未到來的同伴們,視線卻一刻也沒有從眼前的黑霧上挪開。
在連他都站立不穩的時候,那黑霧更如狂風裡的陰雲一樣被不斷吹散。很快他便已能看見埃德的身影,看見黑霧一層層從斯托貝爾身上剝離,最終被撕扯成模糊的灰霾……看見一片黑影死死地貼在法師兇前,在不甘的掙紮中現出隐約的人形,蛇一般扭動着,似乎想要鑽進斯托貝爾的身體之中。
那是卡馬克……是他真正變成的東西。不是冥蛇,更不是他所以為的如神一般的存在,而不過是一個影子……那更像影魔。
斯托貝爾原本隻是慘白的面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灰敗和枯萎下去。柯瑞爾握劍的手緊了緊,一時間也無計可施。即使沾染了埃德的血,他的劍并不能真正傷害影魔這種誕生于虛無的存在……
他皺着眉舔舔嘴唇,幾乎想要冒險一試。但原本像斯托貝爾一樣呆立在原地的埃德比他更快地付諸了行動――他伸出手,像撕一塊黑布一般将那片影子從斯托貝爾身上撕了下來。
即使已經親眼目睹過這個年輕的人類能帶來的“驚喜”,柯瑞爾仍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低笑出聲。
正死命将那還在扭個不停的黑影抓在手裡的埃德卻隻覺得頭皮發麻。他竭力不去想那種怪異的觸感,也竭力克制住甩手扔出去的本能……他其實有沒想到真能抓住這東西,隻是一時情急。而現在,他也根本不知道要拿它怎麼辦。
他同樣想到了影魔……但影魔雖能吸收魔法,卻本該畏懼聖光。
猶豫之間,他手中的黑影開始拉長。因為已是人形,這變化看起來更為詭異。埃德渾身的毛都炸了起來,掉頭沖進了陽光之下。
時間已非正午,但秋日的陽光雖不如盛夏那般熾熱,卻也明亮清透。沖口而出的咒語像一聲低吼,聽得緊随在身後的柯瑞爾心中一震。
燦爛的陽光自天空灑落……或更像是傾瀉了下來。精靈不得不舉手擋在眼前,退回岩石的陰影之中。即便如此,他仍覺得像是從前陷在西南無邊的荒漠裡,差點被烈火般的陽光烤成肉幹的時候……幾乎能聽見自己的皮膚滋滋作響。
但他舍不得閉上眼睛。即使視野被燒灼得泛起黑影,他仍然一眨不眨地瞪着,看着那片黑影在陽光之下像灘黑色的淤泥般收縮崩裂,化為灰燼。
那無聲的慘叫刺得埃德臉色發白。他搖搖晃晃,渾身無力,虛弱得隻想癱倒在地……可事情并沒有結束。
他回頭看向斯托貝爾――那倒黴的法師依舊一動不動地站着。
他希望他是看錯了……可按照他記得的位置判斷,那條細長的裂縫,就在斯托貝爾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