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面的東西……恐怕不太好對付。”精靈說。
“那是什麼?”埃德問着,緊張地壓低了聲音,又有點莫名的期待,“它也有自己的靈魂嗎?像三重塔一樣?”
薩克西斯搖頭。
“你不是想知道這個世界的生命都去了哪裡?”他回答,“我覺得……他們都在這裡。”
他聽見那些破碎的呼喊,感覺到那難以分辨的字句裡純粹的惡念,欣喜若狂,饑.渴.難耐……就像他曾聽見的,自己的聲音。
“怎麼會……”
埃德本能地不願相信――不願接受。有一瞬間他幾乎分不清自己身處的到底是哪個世界,然而手中那朵花的香氣萦繞在他鼻端,讓他在混亂與驚惶之中保持着一份清醒。
他不死心地想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卻被薩克西斯阻止。
“即使特林妮的薔薇能夠保護你,也最好不要冒這樣的險。”他說,“如果你讓自己的靈魂脫離身體的保護,他們會更容易把你拖進去……他們能在刹那間把你絞成碎片,變成他們的一部分。”
這不是一座燈塔,而是一朵食人花,它引誘所有進入這個世界的生命與靈魂來到這裡,隻不過是了将其徹底吞噬。它迫不及待地探出的觸角讓他感覺到了它隐藏的氣息――不會有誰比他更熟悉的氣息。陰冷,貪婪,混沌,瘋狂……又甜美得難以抗拒。
“你是說,像影魔,或者冥蛇那樣的東西?”埃德看着他蒼白到透明的臉,反而冷靜下來,“我們也不是沒有對付過。”
“比那更糟。”薩克西斯回答,“影魔和冥蛇終究都有形體,有弱點,而它……如果冥蛇是一條河,它更像是一片海……不,是許許多多的冥蛇糾纏在一起,或許還擁有各自的一點意識,力量卻已渾然一體。”
“那不正是它的弱點嗎?”埃德眼睛一亮,“如果能讓它們分裂開來……”
薩克西斯依然搖頭:“你要如何将已經融化在一起的蠟燭分開?你要如何在大海之中分出不同的河水帶來的泥沙?何況我雖稱之為‘意識’……他們所殘留下的根本已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你……知道虛無之牆吧?”
埃德默默點頭。
“那是相似卻又不同的東西。死後的靈魂,最先失去的記憶,而後是意志,最後是情感。砌在虛無之牆上的靈魂,所剩的隻有恐懼,痛苦和絕望,他們不會再有反抗。這裡的靈魂卻依舊充滿憤怒和不甘……那是極為強大的力量。”
也是十分美味的食物。
心底的隐隐的渴望越來越強烈,于是精靈索性說出口來:“對我而言那是相當有益的‘食物’……但對它而言,我大概也是一樣。難怪費利西蒂……”
難怪她看他一眼就能猜到發生了什麼――那時他已吞噬了許多靈魂,他與塔裡那東西的氣息大概并沒有什麼不同。她警告了島上幾個成熟一些的私語者,暗自加強了那個保護着他也禁锢着他的法陣,卻也再沒有餘力去做更多。
她所找到的這個世界,其實相當符合他當初的要求。隻是,她已經無法确定他到底會拿它來做什麼,隻能選擇隐瞞。
可現在,他到底還是來到了這裡,一個或許比幽魂界更适合他的地方。而他能的選擇……也的确不止一個。
“‘不太好對付’的意思是,”埃德在他的沉默中開口,“你其實還是有辦法對付的吧?”
他看着他的眼神裡帶着理所當然般的期待,仿佛根本沒有聽懂他剛才所說的話。
“我跟它,也差不多……是一樣的東西。”薩克西斯把每一個字都說得極慢,慢得讓埃德不可能聽錯,亦有足夠的時間反悔,“最簡單的辦法,就是讓我吞了它。但我并不能保證結果會如何,我或許依然是我……又或許會成為它。”
“有沒有不那麼簡單的辦法呢?”埃德平靜地問着,仿佛隻是單純地想要知道所有的可能。
“我們最需要的其實這座塔――它是這個世界的中心。所以,如果将占據此處的東西驅趕出去,讓它無法再進入,這個幹枯的世界本身便會吞噬它,但那需要很長的時間,也會留下隐患。仇恨不是那麼容易消失的東西……你不會想讓它成為這個世界驅之不散的毒霧。”薩克西斯同樣平靜地回答。
“如果……能先把它困在另一個地方,慢慢再想辦法呢?”
“……白石島上那個困住了我的法陣,應該也能困住它。”
“那個法陣……就算你現在能立刻就畫出來,也很難啟動吧?”埃德苦笑,“難道要把島上那些水晶也都搬來嗎?”
“真正的力量并不在那些水晶之中,”薩克西斯回答,“真正的力量來自大海……來自你的女神暗中的饋贈,那些水晶,不過是承載之物。”
埃德低頭看看手中的花。
“特林妮的薔薇的确有足夠的力量,但如果需要它維持着法陣……它也不可能再成為這個世界新生的基石。”薩克西斯的聲音在耐心漸漸消失時一點點冷下去。
埃德歎口氣,似乎也不怎麼意外。
“果然沒有那麼好的事呢。”他說,“那我們也隻有選擇第一種方法啦……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嗎?”
薩克西斯沉默地看着他。已經壓抑得太久的焦躁和貪婪在他眼底翻湧,如風雨欲來的海面,隻是,雲層間還有一點微弱的月光,掙紮着不肯消失。
“你知道失敗會是什麼結果?”他說,“我會連你也吞掉。”
“不久之前才有人告訴我,接受‘失敗的可能’,才是真正的勇氣。”埃德擡頭向他微笑,這個世界幽暗的光芒将他的臉照得青白如鬼魂,那笑容卻依舊燦如陽光,“而且,我會拉住你的呀……把你拉進這個世界的時候,我确确實實地拉住你了,不是嗎?”
他甚至擡手揮動手指,看起來天真又得意。
“我一定能拉住你的。”他說,“要同時吞掉我們兩個……不,還得加上伊斯,我覺得就算是神,也未必有那麼大的胃口呢。”
在靈魂最深處蠢蠢欲動的惡意,無法被任何光芒照亮的暗影,忽然間,似乎輕得再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