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好一陣兒埃德才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驚惶地叫出聲來:
“……拜厄?!”
他滿懷希望地想過能在這裡碰到肖恩……可沒想過會碰到這個堕落的聖騎士!幸運之神已經因為他選擇了尼娥而離他遠去了嗎?!做神可不該這麼小心眼兒……
他一邊掙紮一邊胡思亂想着,兇口突然一松。
“聖者。”拜厄放開了他,冷冷地回應。
埃德顧不上理會那語氣中顯而易見的諷刺,一得到自由就迅速地有多遠滾了多遠,直到額頭重重地撞上了某個像是雕像底座的東西。
他縮起身子,顧不上摸頭,先伸手摸了摸靴子裡的短劍。從踏上尋龍之旅開始他就一直學娜裡亞保持着這個良好的習慣,畢竟,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能派上用場……幾天前拜厄沖向他時那殺氣騰騰的樣子,他到現在都還記憶猶新。
“不用逃那麼遠。如果我真想殺你,剛才就用不着救你。”黑暗中拜厄的聲音冰冷而疲憊。
“……你救了我?”埃德還是把短劍摸出來緊握在了手中,疑惑地反問。
拜厄哼了一聲:“或許是我多此一舉?”
雖然離得遠了一些,埃德依然能感覺到,黑暗中那個他差點直直地撞過去的地方,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力量――并非邪惡,也并非死亡,卻讓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恐懼……他不知道尋路術為什麼會把他帶到這裡來,那或許真是一個出口?……但他懷疑自己是不是能活着從那裡出去。
“那到底是什麼?”他忍不住問道,“你又怎麼會在這裡?”
“我怎麼知道那見鬼的到底是什麼?!”突然暴躁起來拜厄無視了後一個問題,“你才是那個該無所不知的‘聖者’,不是嗎?”
他語氣中的怒意讓埃德緊緊地閉上了嘴。努力挪得更遠一點。
如果他小心一點,不碰到任何東西,說不定能悄悄地……逃走?
這個念頭讓埃德臉上一陣發燙,在心底狠狠地唾棄着自己――無論如何,找到拜厄也算是一個收獲,他可不能什麼都還沒弄清楚就沒用地逃走!
“你……看到過‘它’嗎?”他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個不那麼危險的問題。
一陣漫長的沉默之後,他才得到回答。
“沒有。”拜厄的怒火似乎又迅速地消退。幹澀的聲音裡帶着一絲絕望。“不,我看到過……可那裡什麼也沒有,但我知道它就在那裡。它能吞噬魔法,甚至可能正吞噬着這個地方……”
盡管是敵非友,埃德本能地相信拜厄不會撒謊――哪怕他自大又偏執得令人頭痛。
“你怎麼知道?”他脫口問道,“你又不能使用……魔法……”
聲音不由自主地越來越低。話出口時他就意識到這必然會戳到拜厄的痛處……但願他不會撲過來給他一劍……
“不關你的事!”果然。拜厄再次變得怒氣沖沖,“如果你想試一試看看我說的是真是假。請便!但如果你跟你的魔法一起被吞進去,可别指望我還會拉你一把!”
埃德嘿嘿地傻笑一聲,閉上了嘴。
他拼命在腦子裡搜尋着類似的記載――如果伊斯在這裡就好了,他一定知道那是什麼。費利西蒂當然也會知道,說不定伊卡伯德都能用他一成不變的語氣告訴他,有哪幾種可能……
但他撓破了頭皮。也隻能勉勉強強得出這樣的結論:“那聽起來像是某種……能量?”
即使什麼都看不見,他也能感覺到拜厄鄙視的目光像一支箭一樣直插到他身上。
“……也許我們最好還是去找找出口?”他尴尬地建議。“我知道你或許不想再次被關進地牢……但待在這個滿是棺材的地方不是更糟嗎……”
“你以為我們還在墓穴裡?”拜厄不屑地打斷了他。
埃德愣了一愣,他倒是沒想過這個,雖然這個墓穴好像大得有點離譜……但他還是能聞到那種潮濕腐爛的氣息,他背後靠着的那個冰冷堅硬的東西,摸起來也還是像具石棺……
頭皮一麻,他趕緊挪開了一點,忐忑地小聲反問:“不是嗎?”
他隻得到了一聲輕蔑的冷哼。
埃德疑心拜厄也并不确定他們是不是還身在墓穴,但如果他從失蹤那天開始就在這裡……
“你……有沒有在這裡見過其他聖騎士?”他小心地試探着。
“……你是想問我有沒有見過肖恩?佛雷切?”拜厄冷笑。
埃德懊惱地抹了把臉――他有這麼容易被看穿嗎?而且還是在根本看不見臉的情況下!
“我可以實話告訴你,我會跑到這個見鬼的地方來就是為了弄清楚他到底鬼鬼祟祟地在幹什麼,但很可惜,我根本沒找到他。”拜厄的語氣裡對肖恩已經全無敬意,“這裡顯然隻是個陷阱……我倒是很想知道,聖者大人……你不會也是被他騙到這裡來的吧?”
“……當然不是!”埃德跳起來大叫。
大概誰都很難對肖恩用上“喜歡”這種詞……但他尊敬也信任那位聖騎士團長,而拜厄毫無根據的懷疑讓他異常憤怒。
“那麼你為什麼會在這裡?”拜厄冷冷地反問,
“我……不關你的事!”埃德憤然回答,有些慌亂地意識到,他的确是因為聽說肖恩時常出入墓穴才會鑽進來……
“如果我記得沒錯,今天是五月節……你不是應該騎在那條冰龍的脖子上,在柯林斯廣場接受所有人的歡呼嗎?”拜厄語帶譏諷地繼續着,“而現在你在這裡,站在廣場上的會是誰?你真以為你是被選擇的那一個嗎?永恒之杖回應的隻是你的血統……除了拿它當火把你還用它做過什麼?”
埃德情不自禁地抱緊了永恒之杖。拜厄弄錯了時間他并不覺得奇怪,人在黑暗中很難判斷時間的流逝。但那些帶着惡意的句子裡,卻有一些是他無法否認的……
“血統?”他抓住了那個他從未聽過的“理由”。
“遠古聖者的血脈流在你身上……你以為肖恩為什麼會那麼锲而不舍地尋找斯科特?就因為他是他的外甥嗎?如果不是他以為斯科特已經死了,你覺得他會讓你持有永恒之杖?!”
埃德按按額角,不知道是不是剛才撞得太厲害,他整個頭都在一抽一抽地痛――為什麼事情又會扯到斯科特身上?遠古聖者的血脈……克利瑟斯家的血脈有那麼特别嗎?他從來沒有聽說過啊……
他很想再問得清楚一點,但拜厄似乎越來越激動,他根本一點也插不上嘴。
“蠢貨!可憐的家夥……你也不過是肖恩手上一顆棋子,就像我……像這裡每一個相信他,敬畏他的傻瓜!甚至那條冰龍……”拜厄的聲音時高時低,更像是自言自語,“誰知道他從多久之前就開始計劃這一切……斯頓布奇那些家夥說得沒錯,他比什麼死靈法師要危險得多……我會找到證據,所有人都會知道!肖恩?佛雷切……他根本不是什麼英雄,隻不過是個陰險的堕落騎士!他才是真正的堕落者……”
埃德怔怔地聽着,心一點點往下沉。那似是而非的陰謀,并不是不可能發生,但他更擔心的,是那些聲稱要阻止這場“陰謀”的人――他們到底想要什麼,又會做出些什麼?拜厄被救的時機如此湊巧,那灰色的迷霧會是他們所為嗎?
提姆……其實隻是無辜地死于一場根本與他無關的權力之争嗎?
肖恩或許并不完美,或許隐瞞了許多事……但那些隻會躲在暗處的人,也不可能是什麼正人君子。
他想起盧埃林那一場所謂的“神判”――還有多少罪行以神之名?而無論是真是假,被冠以“聖者”之名的他,都不可能置身事外……
腦子裡仿佛七月時暴雨肆虐的維因茲河面,巨浪一個又一個拍打過來,讓他幾乎無法呼吸。他早該明白自己已身在漩渦之中,卻選擇了對腳下黑色的河水視而不見,始終擡起頭,天真地相信,隻要頭頂那小小的一片陰雲飄過去,就能看見明媚的天空。
那根本不是“天真”。那隻是……他不願承認的怯懦。
“誰告訴你這些的?”他打斷拜厄,握緊了那始終沒有任何回應的永恒之杖,突然間異常冷靜。他是不是真正的聖者根本無關緊要,正如瓦拉所說……他至少還是他自己。而埃德?辛格爾或許不那麼強大,卻無論如何也不會眼睜睜有人無辜死去。
提姆死了……有人該為此付出代價。
拜厄低低地笑了起來:“怎麼,被我說中了嗎?”
埃德低頭不語,隔了好一會兒才開口。
“如果我們能離開這裡……”他小心地選擇着措辭,“能否讓我去見見你的朋友?無論如何,此刻永恒之杖依舊在我手中……而我讨厭被騙,更讨厭被利用。”
“那些家夥才不是我的‘朋友’。”拜厄冷冷地回應,“先不說我們能不能逃得出去……我得先提醒你,跟那些人打交道,你也一樣隻有被利用的份兒。”
“……至少我可以選擇被誰利用。”埃德竭力讓自己的語調裡有同樣的冰冷和憤恨。
拜厄沉默了許久。
埃德耐心地等待着。一片黑暗之中,他卻第一次清醒地看見他不得不面對的一切……他不得不行走的荊棘之路。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