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壁搖曳的火光在大廳裡透下無數猙獰的黑影。有一瞬間尼亞不可避免地想起安克蘭地底那黑暗的密室。透過巨大的裂縫裡沖天而起的黑紅色火焰,似乎還能看到那個老矮人逐漸黯淡下去的雙眼,和艾倫身下仿佛鋪滿一地的鮮血。
刺出那一刀,是因為他終于絕望地明白,一切再也不可能回到從前。
他是真心喜歡那個明豔而驕傲的女人,像迷戀着一顆被詛咒的寶石,被那奪目的、變幻不停的光芒所蠱惑,卻很清楚,一旦伸手碰觸,便是萬劫不複。
但在那一刻,他也是真心痛恨着她如此殘忍地毀滅了他賴以為生的溫暖。
他沒有家,也沒有親人。莉迪亞口中輕描淡寫的“同伴”,對他而言就是整個世界。他當然明白他們不可能永遠在一起……他隻是沒想到那一段美好的時光會如此短暫。
然而他的愛與恨都已被埋葬,被地獄裡燃燒不盡的火焰焚為灰燼,兇腔裡的疼痛,必然隻是殘留的幻覺。
一半的靈魂困在明暗不定的記憶中,一半的靈魂卻在冷靜地計算着每一步的攻擊。尼亞了解莉迪亞,即使如今她更為強大,她的法術更加多變,她所習慣的戰鬥方式和節奏,卻不是那麼容易改變的。
密集的光彈拖着長長的尾巴精準地撞擊在他身上,看起來絢爛如煙火,卻并沒有造成任何傷害。嵌在匕首上的寶石發出警告般的低鳴——它能夠吸收的攻擊是有限的。
尼亞眯起眼睛,落地時頓了一頓,迅速撐起差點跌倒的身體,再次投出匕首。
看起來莉迪亞幾乎把所有的攻擊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似乎忌憚,或痛恨他遠遠超過對面的法師。這很合理——但尼亞清楚,女法師對他的輕蔑從不曾改變……盜賊的技巧,她從來都沒有真正地放在眼中。
她首要的目标是廢掉斯托貝爾。沒有法術的支援,剩下這些隻會揮舞着無用的武器,最多身上帶着一些能抵禦些魔法的小玩意兒的家夥,也就隻配被她從另一個世界召喚而來,正在大廳裡尖聲大笑着飛來飛去的幾隻小惡魔戲弄,根本傷不了她。
然而斯托貝爾卻并不那麼好對付。即使無意間被莉迪亞算計,弄得有點灰頭土臉,他的力量并沒有損耗太多。在短暫的,因憤怒而生的沖動之後,法師的攻擊與防禦都樸實而嚴謹,遠不如莉迪亞那麼華麗,甚至根本看不出什麼效果,但他不緊不慢的動作,始終沉穩……甚至越來越平靜的咒語聲,對莉迪亞才是最大的威脅。
在法師嚴密的防守面前,再強大的戰士,一擊的威力也終究有限,一個優秀的法師引而不發的秘技,卻有可能瞬間徹底扭轉整個戰局。
如果了解彼此的能力,配合得更默契一些,尼亞覺得想要抓住莉迪亞也不是不可能的……但這并不是他的目的。
他與莉迪亞的距離時遠時近。最近時幾乎能清楚地看到她眼角的皺紋……她畢竟已不再年輕。
能破除一切魔法的匕首從未能觸及她的身體。尼亞能操縱它就像操縱自己身體的一部分,而它每一個細微的顫動都會傳到他的指尖。
他和它,都在等待一個合适的機會。
另一柄魔劍出現在半空,詭異的形狀比它飄忽不定的攻擊更引人注目——那是被斯托貝爾召喚而來的幫手。莉迪亞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擡起的左手像在虛空之中撥動着琴弦,左手則揮向尼亞。
正直直地沖向她的尼亞眨眼間消失在她的視線之中,破空而至的是菲利的長劍。
莉迪亞冷笑着,毫不在意她落空的攻擊,迅速将聖騎士的長劍牽引到一邊。當突然從另一個方向冒出來的匕首像切奶酪一樣輕易切開她所有的防禦,金色光弧如細密的花瓣,驟然在她四周綻開。
還沒有來得及撞進她懷中的尼亞橫飛出去,砸向斯托貝爾,正在施法的法師根本避無可避,瞬間臉色發青。
小個子的盜賊在半空中貓一樣扭轉着身體,卻還是砸在了斯托貝爾的頭上。倒黴的法師仰天摔倒,跟尼亞一起直滑到牆邊才停下來。
菲利退得足夠及時,并沒有被波及,此刻也隻能沖過來擋在他們面前。
莉迪亞卻并沒有趁機攻擊。
女法師按着自己的兇口,神情惱怒,原本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面孔,漸漸泛起一絲微紅。
“尼亞?梅耶!”
她咬牙切齒。
被斯托貝爾悶聲不響地推開的盜賊翻身坐起,擦了擦鼻子裡冒出來的血又随手抹在自己的衣服上,得意洋洋地提起一根細長的金鍊。
一顆碩大的無色寶石挂在鍊子末端,水滴般清澈,在昏暗的光線中閃爍着,明亮如星辰。
“誰讓你不愛穿那種布袋一樣的長袍子?”尼亞眯着眼,笑得像個街頭晃蕩的小流氓,“隻看一眼我就知道你在什麼地方藏了什麼樣的東西。雖然這不是我原本想要的……但也是個不錯的收獲。”
莉迪亞的長裙是最時興的樣式,上半身十分貼身,方形的領口開得很低,而寶石被她塞在自己的兇前——她大概從未想到有人膽敢……或有能力從那裡摸走她的東西。
“……如果你喜歡這樣的寶石,我還有上百顆。”莉迪亞冷笑。
“藏在裡面那種沒禮貌的家夥,你也有上百個嗎?”尼亞故作驚訝,“雖然連罵人都不會,但他可真啰嗦……嘿,他甚至連你都罵,你是怎麼忍了他這麼久的?”
莉迪亞終于真正地變了臉色。
“沒錯,我能聽見他的聲音。”尼亞始終笑眯眯的,“就算是……一個來自地獄的禮物。但是,瞧,就像我剛才說的,這并不是我原本想要的東西,所以……”
他盤起腿,歪歪扭扭地坐在地上,仰起一張依舊充滿孩子氣的臉:“莉迪亞……要來玩個遊戲嗎?就像從前一樣。”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