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空氣清新而充滿活力。埃德覺得挺累的,卻一點也睡不着,在床上翻騰了好久,終于死心爬起來找吃的。
他不想吵醒傭人,自己點燃了蠟燭偷偷溜去廚房。幽暗的走廊在淅淅瀝瀝的雨聲裡分外靜谧,埃德一路東張西望,多少有點期待能見到那傳說中的幽靈。但直到他從廚房裡摸到一盤南瓜小甜餅又往回走,也沒有見到任何白影或黑影。
幾乎快到了卧室的門前,他才遭遇意料外的驚喜。
蠟燭猛地被吹熄,一雙有力的手臂把他拖進窗簾下的陰影,有人在他耳邊惡狠狠壓低了聲音:“偷小甜餅的賊!”
埃德護着盤子裡的點心,努力咽下嘴裡的那塊:“我餓了!你要來點嘛?”
一隻手從他背後伸過來,奪過了整個盤子。
“有點硬。”娜裡亞嫌棄地說。
“下次你可以自己去烤。”埃德迅速地又偷了一塊。
娜裡亞聳聳肩:“我想去烤來着,但辛格爾夫人堅持說我是客人,不該去幹這個。”
瓦拉待她有點過分客氣,那讓她渾身不自在。
“你在這兒幹嘛?”埃德很高興那個他所熟悉的女孩又回來了,她之前穩重得讓他都有點不太敢接近。
“跟蹤艾倫。”娜裡亞的臉色沉了下來,“我就猜到他會半夜溜出來去鼓搗那扇門。”
“門還泡在水裡呢,他不可能打得開。”
“我真讨厭他這樣,把一切都弄得神神秘秘的,好像多一個人知道世界就會滅亡一樣。”娜裡亞憤憤地說,完全沒注意埃德說了什麼,“我敢發誓,他早就知道那兒有扇打不開的門,他知道一大堆有的沒的……他就是什麼也不告訴我!”
“噓……”埃德警告地豎起手指。
娜裡亞随手把盤子擱在窗台上,拉住了埃德的手臂:“來吧,他下了一樓。”
他們在黑暗中摸索着,蹑手蹑腳地爬下樓梯,那情形讓埃德不由自主地想起第一次遇見伊斯的那一天,不同的是,這一次他走在後面。
娜裡亞穿着亞麻色的長裙,纖細的腰肢在黑暗中隐約可見。埃德發現要把自己的目光從那周圍挪開相當困難,那害他好幾次差點絆倒在樓梯上。
手臂被猛地一扯,他乖乖地随着娜裡亞在樓梯口蹲了下來。
攔在他們和未完工的部分城堡之間的簡易木門已經被打開,雨絲随着風飄了進來。就算下着雨,無星無月的天空下看起來也比城堡裡更亮一些。
“我就說了他在那兒。”娜裡亞回過頭在埃德耳邊低語。
“我們一到門邊他就會發現我們。”埃德努力無視耳邊癢癢的感覺和迅速堆積的熱度,“那兒一點能躲的地方都沒有。”
娜裡亞想了一想,又猛地站了起來。
“為什麼要躲?”她沖他眨眨眼睛,“你才是這裡的主人不是嗎?”
話雖如此……
埃德在心裡哀歎着,身不由己地被拖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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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倫・卡沃對那兩個年輕人的出現并沒有覺得意外,他早就察覺娜裡亞跟在他身後。自從伊斯離開之後,娜裡亞對他的一舉一動都疑神疑鬼。
他其實原本打算過叫上娜裡亞一起過來――但那樣就沒什麼樂趣了嘛。
“過來這兒。”他大方地回頭揮揮手。
兩個年輕人低聲彼此叽裡咕噜了一陣兒,磨磨蹭蹭地走了過來。
“你發現了什麼?”娜裡亞故作鎮定地在他的身邊蹲下。
“什麼也沒有。”艾倫說,“我猜那個鬼魂不太喜歡在有人蹲他門口的時候出門。”
“那你為什麼來這兒?”娜裡亞惱怒地問。
“因為我對魔法的認識相當粗淺,我得找人幫忙,而那個人并不想被其他人看見――順便說一句,我已經告訴過辛格爾夫人,她對此毫無意見。”
瓦拉隻想知道結局,并不在意過程。而城堡裡的其他人都被傳說中的鬼魂吓得不輕,沒人會半夜出現在這裡。
除了埃德・辛格爾。
“呃……”埃德猶猶豫豫地開口,“那我應該躲起來?”
“你應該讓開。”有人在他身後回答。
埃德驚跳起來,險些越過蹲着的娜裡亞栽進水坑裡。
“你從哪兒來的!”他扭過頭嚷嚷着。
“另一個世界?”那人的回答聽起來陰氣逼人,灰白色的長袍空蕩蕩地挂在幹瘦的身體上,雨絲仿佛都能直接穿過他,十足像個幽靈。
“艾倫,你召喚了個鬼魂?”埃德往後縮着,汗毛直豎,又忍不住想湊上去摸一把試試。
娜裡亞站起來,毫不客氣地照着他的後腦勺就是一巴掌:“閉嘴!這是凱勒布瑞恩。”
埃德想起來了。
“半精靈?”他一直很想見到那個傳說中的半精靈牧師,但是――半精靈都是這樣……看起來像個鬼一樣嗎?
他沒敢問出口。
半精靈飄過他身邊,在娜裡亞讓出的位置停了下來。
“很高興你這次叫我不是隻為了看看我是不是還活着。”他語調平平,聽不出什麼高興的意思,“再提醒一次,戒指的使用次數是有限的。”
艾倫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麼。半精靈的臉孔依然年輕,卻散發着越來越無法掩飾的,衰敗将死的氣息。他在三年前破壞冰龍的巢穴後把那枚傳送戒指塞給了凱勒布瑞恩,逼着他教會自己傳送陣的畫法以及無論半精靈身在何處都能最快地聯系上他的方法。
“如果我找你,你最好盡快出現。”他用最陰沉的語氣告訴凱勒布瑞恩。當年一起四處冒險的朋友,有的被埋葬在古老的、并不屬于他們的墳墓裡,再也不見天日,有的在黑暗中漸行漸遠,從不回頭,有的莫名地從這世界消失,沒留下一點痕迹。
他們隻剩下彼此。而他不會允許半精靈為了他那些瘋狂的念頭悄無聲息地死在什麼他不知道的地方。
“你想讓我打開這扇門?”半精靈問。
“如果确定沒什麼危險的話。”艾倫回答。
“所有的秘密都是危險的。”半精靈走下幾級破損得并不十分嚴重的台階,用手杖的底端在水面上畫了一個圈,看着那在黑暗中漾起的波紋,“我沒感覺到有什麼邪惡的氣息。”
埃德的目光不停地飄向凱勒布瑞恩。半精靈牧師有一種超越性别的美麗,卻美得太過虛幻,仿佛不屬于這個世界。他很好奇,是所有的半精靈都是這樣,還是他面前的這一個比較特别?
他看着半精靈蹲下來,将手伸進水裡,柔和的光芒照亮了那一小片水面,落進光芒的雨絲消失無蹤,細小的光點像擁有生命般顫抖着,凝聚成煙霧般的紐帶,緩緩向水下的鐵門蜿蜒伸展。
埃德伸長脖子,屏住了呼吸,出神地注視着那奇妙的景象。然後終于忍不住用力拉扯着娜裡亞的手,讓她不耐煩地轉向他的臉。
他指着自己的嘴,發出了一個無聲的、驚歎的“哇!”。
娜裡亞翻個白眼,又一巴掌拍在他的後腦勺上。
他們再次把目光投向水面時,柔光正逐漸在鐵門上描摹出一個熟悉的符号。
“水神。”埃德驚訝地開口,“那是一個水神的符号?”圓形中間有三道波紋,人們說那表示流水和生命,埃德倒覺得那更像是三條蛇。
“這不是魔法,是神術。這道門被一位水神的牧師或聖騎士封印。”半精靈說。他擡起頭跟艾倫交換了一個眼神。
“斯科特?”艾倫低聲問。
“他并沒有這樣的能力。這個封印更為古老。”
“呃,事實上,那道門上還有過别的符号。”一直被無視的埃德忍不住插嘴。
半精靈終于施恩扭過頭看了他一眼。
“兩個手印。”埃德伸出雙手比劃,“白色的手印,大的那個比我手要小一些,小的那個非常小,像是一個小孩的手。一定是被水給沖掉了。”
“那是尼亞……和伊斯。”艾倫歎了一口氣,露出懷念的神情,“他們那時候差不多鑽進過城堡裡所有的密道。”
他注意到了埃德猶猶豫豫的樣子。
“如果你還知道些什麼,最好現在說出來。”
“上次伊斯碰到這扇門的時候,他暈倒了,”埃德覺得那也不是什麼很了不得的、不能說的秘密,“但他說隻是突然犯病。”
“什麼時候?”艾倫嚴厲地問。
“他第一次跟娜裡亞一起來……一起回來的時候。”
“我猜并不是你們才有秘密?”娜裡亞不無諷刺地說。但伊斯也沒有告訴過她,這讓她不太高興。
“要打開嗎?”凱勒布瑞恩再一次問道。鐵門上閃着柔光的标記已經開始消失,“門上沒有陷阱,但我無法保證門裡沒有危險。”
“打開它。”艾倫回答,久違的興奮在血液中沸騰。他回頭看了女兒一眼:“我猜你帶着武器?”
“總是帶着的。”娜裡亞有點得意地說,拉起長裙,從靴子裡拔出一把短劍。
埃德目瞪口呆地盯着她看。就算她随身帶着鐵鍋也不會比随身帶着劍更讓他吃驚了。
半精靈猛地把手從水裡拔出來,那像是花費了他不小的力氣,連接在鐵門上的光帶被突然拉緊,水神的标記再一次明亮起來,然後突然消失。所有的積水随着光芒發出轟然的輕響沖上半空,然後灑落在旁邊的空地上,發出的聲音隻比持續不斷的雨聲稍大一點點。
鐵門已無聲地洞開。
“哇!……哦……”埃德這一次是真的叫出聲了。
艾倫再次不安地望向半精靈的背影。從頭到尾他沒有聽見牧師念過任何咒語。那過于強大的力量讓他覺得有些可怕。
但半精靈隻是一動不動地蹲在那裡,直到夾雜着越來越小的雨絲的夜風帶走那封閉了不知多久的密室裡沉悶*的氣息。
“可以進去了。”他站起來,發出一個簡單的音節,讓手杖頂端的灰寶石發出月色般溫柔明亮的光芒,走下台階。
“娜裡亞,跟上他。”艾倫吩咐,沒有得到任何指示的埃德在一旁用小狗般濕漉漉的眼神盯着他看。
“……你也跟上。”艾倫說,無奈地看着那個年輕人歡呼一聲跳下台階,握緊拐杖走在了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