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賓客散去,逐漸安靜下來的洛克堡裡,精疲力盡的主人們卻還得面對新的問題。
卡洛斯家的人們聚集在長廳一側最大的休息室裡,聽着嘉德叙述剛剛發生的“意外”,每個人的臉色都不怎麼好看。
剛剛登上王位的弗裡德裡克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身體依然本能般挺得筆直。菲利覺得讓一個還沒長大的孩子來面對這些似乎有些殘忍,茉伊拉也原本打算早早送他回去休息,小國王的外公卻堅持讓他留下。
“一個國王不能逃避任何問題……而且他也已經十二歲了。”
老侯爵如此堅持,也就沒人能再反對。
在嘉德三言兩語說完雷奧哈德意外的死亡之後,房間裡再沒人說話。漫長而疲憊的沉默變成另一種重量,壓在每個人的肩上。
“所以,兇手還在洛克堡。”沃爾特?卡洛斯終于開口,說出最迫切的威脅。
“也有可能已經離開。”嘉德沮喪地回答,“我們不知道那是不是客人中的某一個。”
――而他們也不可能讓所有人都把手貼到雷奧哈德冰冷的脖子上比比手印。
“但無論是誰,又是因為什麼而殺了雷奧哈德,他把屍體擺出……那種姿勢,就意味着這不是結束,而是開始。”沃爾特平靜地說。
哪怕這原本隻是一場毫無預謀的意外,也會在謠言中發酵出無數麻煩。
“……這難道不會是一個好的開始嗎?”弗裡德裡克突然開口,疲憊不堪的臉上,眼神卻命令而灼熱,“雷奧哈德本來就該死!他侮辱了我。還侮辱了我的父親!”
他的聲音尖銳而響亮,像是這句話已經在心中壓抑了太久,終于有機會沖口而出。
茉伊拉怔怔地看着他,睜大的眼睛裡帶着驚愕與失望。
“……所以你把這樣可恥的謀殺當成某種正義嗎,陛下?”沃爾特嚴厲地直視着弗裡德裡克,每一句話都毫不留情,“他的确冒犯了你。但他喝醉了。他愚蠢地受人挑撥。如果你甚至沒有足夠的氣量來原諒這樣的愚行,認為他犯的錯唯有用死亡才能彌補……那你或許真的無法承擔王冠的重量。”
弗裡德裡克的臉一陣發青,又迅速漲紅。憤恨與愧疚交錯成一種複雜的神情,讓菲利微微有些不安――他知道弗裡德裡克或許會有一時的激憤,但并不是不能明辨是非。沃爾特的指責一點也沒錯,這樣直截了當的方式。卻顯然很難被一個剛剛成為國王的孩子接受。如果這是弗裡德裡克在能夠掌權之前的幾年甚至更長時間裡都必須面對的,很難說他最終會變成一個怎樣的國王。
聖騎士扭頭去看房間裡另一個家族之外的成員――斯科特一聲不響地坐在那裡。連姿勢都沒變過。有時菲利覺得他根本就是在走神……他的注意力壓根兒就不在這裡。
似乎察覺到他的目光,斯科特擡頭看了他一眼,終于開口道:“無論如何,得先保證陛下的安全――我知道你們已經加強了防衛。但對洛克堡中的密道,你們知道多少?”
“我知道一兩條。”嘉德煩躁地說,“但那顯然不是全部?”
“阿格尼絲……或許知道更多。”茉伊拉有些遲疑地開口。“她總是能在洛克堡裡神出鬼沒。”
阿格尼絲算是唯一不在場的家族成員……她在宴會進行到一半的時候就已經消失了。
“阿格尼絲!”茉伊拉突然間不安起來,“她不會有什麼事吧?”
嘉德鄙夷地撇了撇嘴。
“她能有什麼事?”他說。“我看着他跟南恩家族的某個家夥一起離開的……放心吧,有人跟着她呢。”
茉伊拉微微松了一口氣,卻顯得更加疲憊。
“如果我記得不錯,安特手裡有一張地圖,上面标出了洛克堡所有……或者至少是大部分的密道,我們原本打算利用那個潛入洛克堡……雖然後來并沒有用上。”斯科特的語氣十分平靜,菲利卻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
他記得那張地圖……他也記得那張地圖事實上是斯科特拿給安特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斯科特對洛克堡很可能也一樣了如指掌。
但現在顯然沒必要說破這一點――無論茉伊拉有多麼信任斯科特,卡洛斯家的人都不會喜歡這個的。
“找到那張地圖。”沃爾特向他的兒子點點頭,“把密道裡所有的耗子都趕出來。”
轉向菲利時,老人的語氣變得客氣了許多。
“雖然是不情之請,還是得麻煩您繼續保護國王陛下。”他說,“如果您有什麼要求,請盡管告訴我。”
“我覺得您該獎勵今晚做那道烤小羊排的廚師。”菲利聳聳肩,如此回答。
老侯爵爽朗地笑了起來。
“我會的。”他說。
――從頭到尾沒有一個人提起“安特的鬼魂”,但菲利知道,那若有若無的影子,始終飄蕩在每個人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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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感到自己會有每天吃不完的小羊排,讓菲利的心情略微變好了一些。
既然無法置身事外,他打定主意除了保護弗裡德裡克的安全之外不去自找任何麻煩――他這輩子最讨厭的就是麻煩,何況涉及王權的麻煩,永遠都是最麻煩的麻煩。
确定“國王陛下”的房間裡沒有任何危險的時候,他小心地敲過了每一面牆壁。弗裡德裡克安靜地坐在床上看着他,在他準備離開時候突然又一次開口叫住了他,卻好一會兒什麼都沒說。
他眼神渙散,神情恍惚,甚至根本就沒在看着菲利。
“……是需要我給你講個睡前故事嗎?”菲利無奈地問。
“我看見過他。”弗裡德裡克低聲說。
這句話沒頭沒腦,菲利卻立刻反應過來。
“……你看見過你的父親的鬼魂?”他問。
弗裡德裡克搖着頭,終于直視菲利的雙眼。
“那不是鬼魂。”他認真地回答,“我父親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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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坐在走廊台階下的尼亞時,斯科特停下了腳步。
尼亞臉上的妝還沒有卸幹淨,眼角和唇邊都用白色勾勒出誇張的笑容,夜色之中,看起來似乎有幾分詭異。
小白趴在他身邊,惬意地眯着眼,微微擡起頭,喉嚨裡發出咕噜咕噜的聲音,仍由盜賊靈巧的手指撓着它的下巴和脖子。
斯科特走過去的時候,尼亞沖他笑得無比燦爛。
“……玩得開心嗎?”斯科特隻好這麼問,已經懶得去理會尼亞是怎麼混進表演的――他總會有自己的辦法。
“當然!”尼亞大聲回答,炫耀般掏出一把金币、戒指甚至價值不菲的寶石耳環之類東西給他看:“我賺到好多錢!”
“你已經不需要賺錢了。”斯科特苦笑,“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
“哦。”尼亞說,“可是賺錢會讓我覺得很高興啊……你知道,在地獄裡,就算我能逗得所有人大笑,也沒有誰會給我錢的。”
“……那他們會給你什麼?”斯科特輕聲問道。
尼亞很少會主動提起地獄裡的任何事――除非是為了繞開他更不想談論的其他話題。
“他們讓我活着。”尼亞平靜地說。
斯科特的心突地一痛。
他在台階的另一邊坐了下來,小白湊過來聞了聞,似乎是不喜歡他身上沾染的味道,厭惡地打了個噴嚏,把頭扭到了一邊。
“你回來得真晚,我還偷了他們舍不得拿出來的好酒等你回來去找艾倫一起喝呢。”尼亞撐着下巴問道,“發生什麼事了嗎?還是那位可愛的王後……太後需要你的陪伴?”
“……有人死了。”斯科特給了他最掃興的答案,“雷奧哈德,那個喝醉了酒,說弗裡德裡克不該繼承王位的人。”
“噢,我聽到了。”尼亞有些惋惜地點頭,“我覺得我該感謝他呢,如果不是他突然跳出來,那個不知道在唱什麼的家夥可能還得唱上好久,搞不好就會有人過早發現我并不是他們的埃裡克了。”
“……所以埃裡克去了哪兒?”
“大概正躺在某個女人的床上吧。”尼亞聳聳肩。
“尼亞……能幫我一個忙嗎?”斯科特突然問道。
他知道尼亞的“任務”已經完成……至少是完成了一半。而尼亞想要的東西,他不能給他――讓他意外的是,尼亞似乎也沒有做出任何從他這裡偷走那塊水晶的嘗試。
他似乎隻是聽天由命地等待着,而他等待的東西讓斯科特覺得不安。
他一直覺得把尼亞留在身邊才能保證他的安全……可一個“無所事事的尼亞”本身也是一種難以預料的危險。
以及,他能看得到一切正走向結束……他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他的朋友卷入其中,但在那之後,有誰能來保護尼亞不被拉回地獄?
“當然!”
如他所料,尼亞的眼睛亮了起來,“你有什麼地方需要我高超的技巧嗎?”
“我需要你為我送一封信。”斯科特看着他,輕聲回答,“送給你地獄裡的‘主人’。”
尼亞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