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魯握住了劍柄,渾身緊繃,顯然也已經察覺到周圍的沉默中隐隐散發出的敵意。
如果隻是想要逃脫,寇米特知道那不會有太大問題。他有他的錘子……還有他的法術,這些人也未必敢把他怎樣。
但逃脫之後呢?
他們花了幾十年在這些簡單純樸、生活艱難的北方人中一點點建立起的信任,很可能就從這裡開始崩潰。
牧師咽了口唾沫,竭力冷靜下來――符文沒有完成,一切或許都還有挽回的可能。
“這是一種祈禱。”他回答,“把自己最珍貴的東西獻給神明,以換得力量或其他。”
“最珍貴的東西?”羅傑皺着眉頭重複。
“鮮血代表生命,生命對任何人來說都是最珍貴的東西,不是嗎?”寇米特含糊地回答。
“誰的生命?”羅傑直視着他,一點也沒被糊弄過去。
寇米特再次陷入沉默。
他是個牧師,他不能撒謊……更重要的是,如果失去羅傑的信任,他隻會更加寸步難行。
“自己的生命――或對自己而言十分重要的人的生命。”他迎着羅傑的目光,坦率地回答,“聽着,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那也同樣是我所擔心的。這是一種禁術,我比你更不願看到它發生。但無論如何,這個法陣并沒有完成……我們可以在對彼此的猜疑和忌憚中浪費時間,也可以放下這些,盡快找到他們……你覺得如何?”
羅傑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終于收回目光,點了點頭。
“我們不懂這些。”他說。“你本可以欺騙我們這是死靈法師的招數,但你沒有。如果能救回摩姬,我願意在祈禱時稱頌耐瑟斯的名字,牧師。”
寇米特松了一口氣。他知道羅傑未必真會成為耐瑟斯的信徒,這幾句話多半是說給周圍的人聽的――而那的确有用。
空氣似乎不再那麼沉重。人群再次散開,卻都是兩三個人一隊。
“每一隊都要在其他人――至少是在另一隊的視線之内,如果有任何發現。不要貿然行動。也不要再大聲呼喊。”牧師建議,“你們是獵人……相信你們另有傳遞信息的方法。”
“這裡并沒有多少可以藏身的地方。”羅傑注視着閃爍的火光,告訴寇米特。“我們會找到他們的。”
牧師舔舔嘴唇,掂了掂他的錘子,感覺到手心因汗水而濕滑。他衷心祈禱伊諾克沒有真的做出什麼愚蠢的事來……但不久之前才剛剛見到的那令人震驚的一幕,卻突然又一次浮現在眼前。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噩夢般的夜晚。僵立在無數燃燒的火把之外,驚愕而茫然地看着人群包圍中那血色的祭壇。卻看不清那些舉着火把的人們。他們面目模糊,卻都有着比火焰還要炙熱的目光,灼灼地燒盡了一切……
他阻止了他們嗎?……是的,他阻止了。他不斷地安慰自己說那不過是極其少見的一次失去控制的狂熱。但那樣的“安慰”或許更應稱之為“欺騙”。
那很可能不是第一次,恐怕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同樣的事情已經發生過多少次?……又到底為什麼會發生?到底是在哪裡出了問題?還有其他人知道嗎?這是不是某種敵人的陰謀?……
“大人……牧師大人……”
杜魯低聲的呼喚将他拖回現實――他們面前有更加緊迫的問題。
寇米特定了定神,目光不自覺地落在地面的符文上。又迅速移開。
一聲清響吸引了他的注意。站在符文邊的幾個人不約而同地轉過頭,看向不遠處。
昏暗的光線中,一點金色的光芒在地面上彈跳着,發出一連串清脆的響聲。
寇米特驚訝地睜大了眼睛。那似乎是……
杜魯追了過去,撿起那小小的金屬,擡頭愕然地看向寇米特。
“……金币。”他說,将它遞給跟過來的牧師。
寇米特摩挲着金币表面熟悉的圖案,有些無語地擡頭看向洞穴頂端。
“那兒!”一個眼尖的年輕人叫了起來。
另一點金色的光芒從洞頂的黑暗之中掉了下來,在岩石上歡快地跳躍着。
寇米特讓一團光焰高高地飛了上去,隐約照出洞頂一個黝黑的入口,看着另外幾枚金币閃着耀眼接連掉落,突然間哭笑不得。
這可是他的金币啊……
“凱立安。”他說,“他在上面。”
“……他怎麼上去的?”羅傑問,“這裡的确有幾條裂縫,但都是死路,沒有一條可以通到頂上。”
“……不管怎樣,他不會無緣無故地跑到上面去。”寇米特回答,“我們有沒有辦法上去?”
如果他會浮空術的話,這倒不是問題……可他幾年前才成為牧師,而且大半的時間都花在跟各種人打交道上,學會的法術屈指可數――單從這一點來說,伊諾克或許都要比他強得多。
羅傑沉思片刻,點了點頭。
“有點危險……”他說,“但可以試試。”
他們帶來了帶鐵爪的飛索,但那東西原本是打算用在山崖上,而不是洞頂這種難以判斷距離,也難以抓牢的地方的。嘗試了好幾次之後,鐵爪總算結結實實地卡在了某處。羅傑和寇米特的身體都過于沉重,隻能提心吊膽地看着一個身材矮小的年輕人一點一點緩慢地往上爬。
當他突然從半空中往下掉時,所有人都不禁驚呼出聲。
依舊緊抓住繩子的年輕人幾乎是在慘叫――直到他的墜落凍結在半空,他的叫聲也過了好一會兒才停止。
繩索開始向上移動……像是有人把他拉了上去。但那速度如此之快,幾乎能看到繩索與岩石摩擦時發出的火花,讓人不禁懷疑拉動繩索的到底是不是人類。
寇米特有些不安,幾乎想張口讓他放開繩子跳下來――運氣好的話他大概也就是摔斷腿,而他能夠治療那個……
但年輕人已經消失在洞口……而後一聲驚叫飄了下來。
人們在驚懼與不安中面面相觑――如果等待那個年輕人的是某種危險,他們根本束手無策。
片刻之後,繩子又一次垂了下來,年輕人驚魂未定的聲音裡帶着大難不死後的亢奮:“你們可以上來了!這兒很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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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米特剛剛從入口探出頭,就看見了抱着雙臂蹲在一邊,一臉不悅的凱立安。
不止是他,所有上去的人都尴尬地蹲着。這裡的通道太矮,人根本沒辦法站直。
弗萊徹把牧師拉了上去,沖還留在地面的羅傑揮了揮手,回頭用驚訝的目光打量着凱立安。
“你怎麼上來的?”他忍不住好奇地問道。
“飛上來的。”凱立安冷着臉回答。
“……你發現了什麼嗎?”寇米特問。
“大概吧。”凱立安依舊冷着臉。
“聽着。”寇米特歎氣,“我想你叫我們上來不是讓我們蹲在這裡猜謎的吧?你到底發現了什麼?”
“我才沒有叫你們上來!”凱立安惱怒地瞪着他,一瞬間不自覺地流露出幾分孩子氣,“我掉了錢袋!”
寇米特眨眨眼,無言以對――也許他該感謝他的金币?
“你有看到摩姬嗎?她還活着嗎?”弗萊徹急切地問。
“我是有看到一個女孩兒,但可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如果她沒有一看到我就像見了鬼一樣的跑掉,還擠進了一個我根本進不去的縫裡,也許我能回答你這個問題。”凱立安的回答餘怒未消。
“……在哪兒?”弗萊徹驚喜地抓住了他的衣襟,“她在哪兒?”
“我怎麼知道她現在在哪裡!”凱立安皺着眉掙脫他的手,“這地方簡直像是老鼠打出來的洞,竄來竄去的耗子還不止一隻!”
“那麼你是在哪兒看見她的?”弗萊徹不死心地追問,“帶我過去!聽見我的聲音她會出來的!”
凱立安厭惡地向後縮,顯然不想跟他靠得太近:“你給錢嗎?而且我不保證她還在那兒!”
“我給錢。”寇米特無奈地說,“帶我們過去。”
凱力安掃他一眼,撇了撇嘴角。
“小心。”他說,“有隻耗子會施法。”
寇米特苦笑――伊諾克當然也在這裡。在發現自己被逼得無路可走的時候,很難說他是會束手就擒,還是會做出什麼更瘋狂的事來。
凱立安不高興地推開周圍擠成一團的人,爬向通道的另一端。寇米特向弗萊徹做個手勢,留在了最後。
那個年輕人的弓箭手似乎不需要火把――他突然意識到。
不知為什麼,他并不覺得奇怪。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