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恐怕已經不能算是個鬼魂。”奧格羅說,“至少不是普通的鬼魂。我們召喚了他五次,他用了三種不同的樣貌出現——三種不同的惡魔的形體。”
語氣之興奮,那努力拉平的語調根本壓不住。
“你确定那真的都是他嗎?”埃德盡職盡責地問了這一句,心中卻沒有多少懷疑。那可是羅穆安·韋斯特,他做出什麼來都不奇怪。
被質疑的法師露出被侮辱般的眼神:“就算還是個學徒的時候,我的召喚也從未出過任何錯誤。何況,隻要你跟他說上幾句話就能明白,那隻能是他!”
“……好吧。”埃德弱弱地回應。
“你們召喚了他五次,然後就再也召喚不出了。”奈傑爾語氣淡淡,“是這樣沒錯吧?”
連埃德都聽出了其中的諷刺,畢竟奧格羅剛剛說了“我的召喚從未出過任何錯誤”。但法師本人卻恍若不覺,隻顧得上兩眼放光,熱情洋溢地宣揚着那位瘋法師的神奇之處:“那并不是召喚術的問題,而是,即使我們得到了他的真名,在他開始不耐煩之後,他也能掙脫真名的束縛!或者,是他切斷了法陣的牽引……無論是哪一種可能,都從來沒有誰做到過!”
也許還有一個——曼妮莎。
埃德默默地想着,然後又發現了另一個重點:“你們,是把他強行召喚過來的嗎?”
“當然,”奧格羅神情變得有些奇怪,“不然呢?”
“不是還有另一種方式嘛?”埃德試探着問,“溫和一點的那一種……”
“你是說,‘邀請’。”奧格羅眼神閃了閃,“是的,我們知道,可是,在這樣的召喚術中,召喚者一定要盡可能地掌握主動,尤其是對羅穆安·韋斯特這樣難以控制的人……‘邀請’,等于把主動權交到了被召喚者手中,效率極低,風險也更大。
埃德無話可說,甚至心生敬意。
他還以為,以奧格羅對瘋法師這種近乎狂熱的崇拜,他會對他有更多的尊重……但是?不,崇拜是崇拜,他半點也沒有因此而放松警惕?無情地嚴守着界限?始終以自己的利益和安全為先——難怪他還如此年輕?卻能成為戰鬥法師們的首領。
“而且,這種類型的召喚術,原本就是韋斯特創造出來的?再拿來用在他頭上?天知道會有什麼結果。”
奧格羅補充了這一句,反而顯出一點心虛。
“‘效率極低,風險也更大’?”奈傑爾慢吞吞地重複?“‘天知道會有什麼結果’。”
埃德還沒反應過來?奧格羅已經惱羞成怒:“是的?我知道這裡的召喚陣兩者皆有?而我想用的正是‘更溫和的那一種’——因為即使我們改而‘邀請’他?韋斯特也絕不會再回應,但如果在這裡,由安都赫的牧師發出邀請,他一定會忍不住跑過來的!他身上有那麼多秘密……他掌握着那麼多秘密,那麼多已經失傳的法術?難道你們就不想知道嗎?連他殘留下的隻言片語?都是挖掘不盡的寶藏啊!”
埃德不自覺地縮了縮。要是讓這個法師知道他進入過瘋法師的兔子窩?卻隻拎出一個鐵圈兒一個牧師就把它封了起來……他大概也會發瘋吧。
那地方實在危險?但這會兒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去好好探索一番有點暴殄天物。不過,尼亞也知道那地方……
尼亞還跟羅穆安本人——本魂,下過棋呢。
想到尼亞他就一陣頭痛?而奧格羅還在滔滔不絕,試圖說服奈傑爾。
“你們把自己的秘密隐藏得很好。”他說,“但即便如此,我們都聽說過安都赫神殿的召喚法陣有多麼厲害!你們能把他引·誘過來,你們的防護也更嚴密,現在,我們還有了這個!”
他指向地面,埃德畫出的法陣還安靜又無辜地躺在那裡。
“它不是連無形之物都能禁锢嗎?再沒有比這個更合适的了!說到底,韋斯特本身,也已經隻是個沒有形體的靈魂……而且,我也不會要求現在立刻就召喚他,我們當然要小心謹慎,但至少可以先召喚點什麼試試……”
“你們到底想從他那裡知道什麼?”
奈傑爾用一個問題讓法師瞬間安靜了下來。
迅速凍結的熱情讓奧格羅的臉顯得格外僵硬。很快,他恢複了平靜,卻也失去了生氣。
“見到他你就會明白,”他說,“重要的從來不是我們想從他那裡知道什麼,而是我們能從他那裡知道什麼。”
奈傑爾并沒有被這句話敷衍過去。
“在你看來,”他說,“我們大概已經像你們一樣,為達目的而不擇手段,所以并沒有苛責你們的資格,或但恕我直言,我們之間,還有一點根本上的不同——目的本質的不同。”
奧格羅沉默片刻,笑了起來。
他幾乎從來不笑,笑起來卻格外瘆人,陰沉沉冒着寒氣。
“本質。”他說,“我能說什麼呢?如果你要計較這個的話,我們最好先來弄清楚,何為‘本質’——如果我要為了拯救這個世界犧牲千萬人的性命,這個目的的‘本質’,到底是善,還是惡呢?”
當四壁間最後一點回音徹底消失,這個深藏地底的密室沉在死一般的寂靜裡。埃德渾身發冷,連嘴唇都像凍住了一樣無法張開——他聽得出這個“如果”有多麼真實。
“那是……”他艱難地開口。
“‘惡’嗎?”奧格羅代他說完,“可是,如果那是唯一的辦法呢?”
“沒有人,有這樣的權力……”
“是沒有。”奧格羅不為所動,“但我們可以有這樣的能力……有這樣的準備。當所有的努力都失敗,當我們别無選擇,唯餘那一點生機,你也甯肯讓所有人一起滅亡,也不願去行你所以為的惡事嗎?那才是……真正得惡吧?”
埃德無法回答。
他耳邊響起尖銳的鳴叫,仿佛下意識地拒絕傾聽,更拒絕去承認,奧格羅的話,并非全無道理的冷酷和自私。
奈吉爾什麼也沒說,法師也沒再堅持,但離開之前,他留下了最後一句話,像是帶着諷刺,又像是帶着憐憫——
“你以為,隻有我在尋求這種方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