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人做起事來總是十分幹脆。莫克在第二天就離開了斯頓布奇,準備返回銀牙山脈。他給埃德留下了幾塊黑色的小石頭,上面有着宛如天生般的白色紋路,都被整整齊齊地從中間分成了兩半。
那是矮人們用來相互聯絡的東西,即使魔法之力開始混亂或衰弱,它也能分毫不差地将消息傳到持有另一半石頭的人手中。
“我們的力量或許并不十分強大。”莫克對此并不諱言,“我們已經在自己的礦坑裡躲藏了太久,就像把自己禁锢在了格裡瓦爾的森林裡的精靈一樣……但如果你們需要幫助,銅焰矮人的鐵錘和利斧也并沒有生鏽。”
他甚至沒有将埃德大膽的嘗試當成異想天開或不自量力。
“我們也會試着将不同的金屬融合在一起,讓它們變得更加堅韌,或更容易鍛造出複雜的形狀。”他說,“有時熔爐會因此而炸開,或燒出一堆無用的殘渣……但如果你不肯放棄,總能找到合适的配比,創造出你想要的東西。你想要做到的事當然比這難得多,但如果不試一試,誰又知道結果會怎樣?隻是,埃德……你要記得你的目的,記得你真正想要的,最重要的東西。太過貪心或左右搖擺,通常都不會有什麼好的結果。”
這樣的信任與支持讓埃德說不出話來。除了一個大大的擁抱,他不知道還能如何回答。
他們借用水神神殿的傳送陣送走了莫克和他的同伴們。肖恩和伊卡伯德都還留在希安湖邊的小神殿,即使得知了斯頓布奇城的變故也沒有回來,隻有菲利・澤裡帶着一張發黑的臉回到了城中。
“真是見鬼!”聖騎士毫無風度可言地往地上吐着唾沫,“那家夥怎麼就是不肯死得透一點!”
他對安特・博弗德充滿了各種原因的……理由充分的厭惡。
埃德讪讪的,幾乎要因為放走了安特而感到愧疚。但如果想要讓安特徹底消失,可也真沒那麼容易。
“如果碰到他,你最好還是小心一點。”他告訴菲利,“他很強,也變得很……奇怪。雖然看起來像是個活人,但或許,已經根本不能算是‘人’。”
他用同樣的方法戰勝了伊斯和安特。冰龍天賦的冰霜之力其實能稍稍抵擋,甚至抵消他融合出的、純粹的力量,安特……卻像是能化成其中的一部分。
“……你是說,變得更像斯科特?”
菲利皺着眉,一針見血。
埃德不由自主地左顧右盼――即使伊斯并不在這裡。
“我真是讨厭透了這種亂七八糟的玩意兒。”菲利歎着氣撓頭,“這個世界上如果沒有了魔法,其實也挺好的――能用劍就解決的問題,多麼簡單!”
“也許有一天……”埃德說,“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對他而言,魔法當然是奇妙多于麻煩。可他必須承認,這力量強大到沒有界限,而能夠掌握它的人,隻是少數中的少數……這其實是很危險的。
一個持劍的戰士,無論有多麼強大,也無法獨自對抗千百個敵人;一個高階的法師,卻能瞬間毀掉一整座城市。
“……你不在乎嗎?”菲利問他,語氣依然十分随意,卻并沒有隐藏眼底的審視,“如果你失去你現在所擁有的力量。”
他并不掩飾他的疑慮,反而更能讓埃德平靜地接受。
“也許不那麼容易。”他微笑,“但我會記得莫克所說的,永遠記得我真正想要的東西。”
他想要的并不是力量。
此刻他已能将魔法運用自如。但在二十年的時間裡,他卻隻是個普通人,他或許比絕大多數人都能清楚地認識到兩者之間的差距,以及這差距所帶來的,難以避免的影響――一個像他這樣掌握了可怕的力量的人,很容易變得越來越自負,越來越貪婪,仿佛整個世界都掌握在他手中……也應該掌握在他手中。
他未必就不害怕……怕有一天會變成他自己都認不出的樣子,即使“擁有力量”本身并沒有錯。
有什麼被拍在他兇口。他下意識地擡手抓住――那是本随随便便釘在一起,連封皮都沒有的小冊子。
“費利西蒂留下的。”把那東西塞給他的菲利已經移開了視線,“肖恩讓我帶給你……是關于神殿裡那座祭壇的。”
埃德的腳步頓了頓。
那座地底的祭壇……與石榴廳下還殘留着斯科特的鮮血的祭壇一樣的地方,正是他們現在準備去的。
肖恩給了他這樣的許可,像是終于承認……或接受了什麼。
“那地方連我都沒去過。”菲利抓抓總是被他自己修得不甚整齊的胡子,有些感慨,“我甚至都不知道它的存在。我之前那過的到底是什麼日子啊,幾乎什麼都不知道……真是輕松極了。”
那最後一句話讓埃德閉上了嘴,把他還沒有出口的安慰咽回去――是他的錯,菲利・澤裡怎麼會是需要他安慰的人!
逼仄蜿蜒的走道裡守衛森嚴。埃德從未見過,甚至不知道其存在的牧師與聖騎士們沉默地從他們面前退開。水神神殿所隐藏的力量終于漸漸顯露在他眼前,讓他心情複雜。
如果他是這個國家的統治者……恐怕也無法平靜地接受自己的統治之下有這樣一個龐大,且不被他所控制的勢力。
祭壇所在的空間比石榴廳下那個要小得多。埃德一走進去就覺得不對勁――不隻是因為四壁燃燒的火把讓這裡的溫度高到異常。
“……這真的是‘跟洛克堡那個一樣’的祭壇嗎?”對魔法不怎麼敏感的菲利發出了同樣的疑問。
他們都去過那地方。那祭壇給人的感覺就像它的用處一樣,黑暗,陰冷,靜如死水;水神神殿的這一個,卻像……像夏日奔湧的河流,有種生動而兇猛的氣息。
“因為這個沒被使用過嗎?”菲利半跪下去,對着那些他根本分辨不出的符文看了沒多久就放棄了。
“……它們根本不一樣。”埃德喃喃,飛快地翻開了那本他還沒有來得及看的小冊子,沒翻幾頁,就找到了費利西蒂用潦草得像在亂畫一樣的筆迹留下的,同樣的結論――
“它們根本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