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期起初并沒有在意,那光球小得就像人類的嬰兒用口水吐出的泡泡,晃晃悠悠地飄到他鼻尖――然後,在那一瞬間,他感覺到了難以形容的危險。
他倉促地向後仰,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拳。那小小的光球就在離他的臉不過一指的地方爆開,爆出一點輕微的破裂聲。在他一身冷汗地驚訝于那微小又可怕的力量的時候,埃德已經從他不自覺地松開的雙手中抱走了娜娜。
“好啦,好啦。”那一無所知的年輕人很有些敷衍地安慰他,“它昨天才從殼兒裡出來呢!難道你小時候就不會亂吃東西嗎?不會亂吐口水嗎?”
他甚至摸了摸小龍圓乎乎的肚子,不怎麼确定地說:“龍不是連盔甲都能消化嘛!它最多也就……拉拉肚子?”
伊斯沉着臉又把娜娜搶了回來。他不知道它是不是還會吐泡泡……除了他之外大概沒人發現,畢竟光球爆開的半空裡隻有空氣――但在那一瞬間,那小小的空間裡,連空氣都被徹底吞噬,隻剩了一片虛無。
那是能毀滅一切的力量……如果他沒能躲開,那力量足以在他臉上開出一個洞。
而娜娜還這麼小。
它在他有些僵硬的雙臂間哼哼唧唧,有些生氣,又有點委屈的樣子。它并不知道它做了什麼……它在拿爪子撓了他好幾下之後像是原諒了他,找到個舒服的姿勢窩了起來,依舊好奇地擡頭看着那些細細的絲線和仿佛還在顫抖的黑影,但好歹沒有再飛出去啃上一口。
它已經從伊斯的反應裡知道那是不能做的――作為一個剛剛誕生的小東西,它其實極其聰明而敏銳。在希安湖邊那個小神殿的時候,它曾經滿地蹒跚地跑來跑去,被它靠近的聖職者們總是不由自主地退開,剛開始它大概把那當成了某種遊戲,十分興奮地撲過來撲過去,但很快,它似乎意識到有什麼不對。它疑惑地停了下來,但在伊斯把它抱起來之前……在它小小的靈魂感受到那些人類的疏離、厭惡或恐懼之前,菲利一手把它抓了起來,抛向半空,用爽朗的大笑聲打破了那一刻漸漸凝滞的空氣。
伊斯忽然意識到了自己的天真――一如幾年前、被它嘲笑和否認過的埃德的天真。他當了十幾年純然無害的人類,一旦被發現是條龍,能接受它的也不過那寥寥幾個人……他憑什麼覺得他們就能接受娜娜,尤其是在它擁有如此可怕的毀滅之力的時候?
他忘了人類、精靈和矮人對龍的恐懼與仇恨并不全然是因為它們做了什麼,而是因為它們實在太過強大……因為它們是強大到最好不複存在的威脅。
“……你怎麼啦?”
埃德湊過來,小聲問他。
他察覺到了他的情緒不對勁,可他猜不出為什麼。
“斯科特對着隻會在他懷裡撒尿的你的時候,大概也跟你現在一樣頭痛吧?”
他隻能這樣試探着,笨拙地安撫他。
“……你才隻會在他懷裡撒尿!”伊斯的臉又黑了。
在兩個年輕人煩惱着或大或小的問題的時候,佩恩若有所思地盯着娜娜看了好一會兒,又緩緩移開視線。
伊斯對影魅的厭惡完全能夠理解,沒有哪種擁有心跳和呼吸的種族會喜歡那生于暗影、以生命為食的怪物,可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那并不是什麼“髒東西”……那是比血肉要純粹得多的力量。
他從未聽說過任何生物能像娜娜這樣直接吞食的力量。
低低的呼哨聲尾音上揚,将所有精靈的視線引向天空。在矮人墜落之地的正上方,白色的絲線仿佛結成了一個形狀有點奇怪的繭――那原本不會被任何生物的雙眼所捕捉的東西,在所有絲線的末端漸漸成形,若隐若現。
“那裡面……不會還有一群光之鐮吧?”埃德随着精靈們擡頭望去,在看清那東西的時候忍不住喃喃。
光之鐮……那小小的“蝴蝶”從未傷害過他,還對他頗為親近,甚至救了他一命,卻還是讓他覺得渾身發毛。
“……那不是蟲繭。”伊斯說。
.
那是一道被“縫補”起來的裂縫。
一層層如蛛網般交疊的絲線之下,另一邊漆黑無光的世界似乎仍隐約可見。裂縫并未真正消失,隻是被用這種讓人心情複雜的方式封閉起來,看似粗糙得近乎玩笑,卻沒有一絲力量能夠外洩。
趴在冰龍的頭上,埃德瞪大了眼睛再三确認,甚至施了幾個小小的法術,終于能肯定這一點。
他自認已經算是見多識廣,還是因此而驚訝無比。但想想光之鐮到底誕生于何處……似乎也就沒必要那麼驚訝。
即使是生于創造者的屍骨之中,那也是……那個獨一無二的創造者啊。
而娜娜趴在他的鼻子底下,以幾乎跟他一模一樣的姿勢瞪大眼睛看了好一會兒,突然咿咿呀呀地叫起來,甚至回頭扒拉着埃德的臉,似乎想跟他分享一點什麼。可惜他聽不懂,隻輕輕地按着它,免得它掉下去……或者撲出去。
以及,小心不要讓它噴出的口水泡泡落到他臉上――這是伊斯特意提醒的。
“……它在說什麼?”他問伊斯。
“……你聽得懂人類的嬰兒哼哼唧唧是在說什麼嗎?!”冰龍惱怒地回答。
“可它哼得很煞有介事的樣子。”
“……人類的嬰兒難道不是這樣嗎?!”
“呃……我也不知道呢。”埃德誠實地回答。
“……你還是閉嘴吧。”
“哦……你覺得那個黑岩矮人,會是從‘另一邊’掉出來的嗎?”
“我不覺得被拉進去還有能出來的可能……他更有可能是在快要被拖進去的時候自己掙脫出來才掉下來的。”
“嗯……有道理。”
在埃德說話的時候,娜娜一直不耐煩地動着,試圖吸引他的注意力,在失敗之後開始扭着頭專注地盯着他看――盯着他動個不停的嘴唇看。
然後它一爪拍到了他嘴上,伴随着一聲含含糊糊、憤憤不平的命令:“聽!”
埃德的聲音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