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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七章 徒勞

終末之龍 聶九 3418 2024-01-31 00:59

  魯特格爾的王座廳又被稱為石榴廳,源自博弗德家族徽章上代表豐饒與繁盛的石榴,以及四壁垂下的華麗又莊嚴的,統一以暗紅為底色的挂毯――那顔色與其說像石榴,倒不如說像血,隻不過,從來沒有人公開指出這一點。

  事實上,“血色”比“石榴色”更适合這個宏偉的大廳。盡管看起來比安克坦恩隻有黑白兩色的列王廳要明亮和熱烈,在這裡上演的故事卻不見得美好多少。博弗德王朝的内鬥沒有安克坦恩那麼慘烈,反而充滿各種戲劇化的笑料,甚至被編進許多吟遊詩人的唱詞裡……但在這個大廳裡所流下的血,也已足夠染透所有的挂毯――以及通往王座的紅色地毯。

  并不陳舊的地毯在潮濕多日的天氣裡散發出微微的異味,布魯克走過時甚至感覺能留下深色的腳印。在安特?博弗德的加冕儀式和婚禮之後,這還是他第一次進入石榴廳。平常有聖職者――尤其是水神的聖職者到訪時,安特從不會在這裡“接見”,而是更加殷勤和親切地将客人安排在水晶長廊盡頭,面對花園的雲廳裡,平座而談。

  但這一次,安特選擇了高坐在王座上,在全副武裝的騎士們的守護中,靜靜地凝視着緩步向他走近的老牧師。他雙目深陷,臉色發灰,在午後照進大廳的金色陽光下,竟隐隐透出一絲垂死者的頹敗,雖然唇邊仿佛習慣性地挂着一絲僵硬的微笑,卻并沒有起身表示任何歡迎的意思。

  “歡迎,修安大人。”直到布魯克走到了台階之下,向他低頭行禮時,他才淡淡地開口。“請原諒我昨天沒有如約前往神殿。我的王後恰巧從北方歸來,而除此之外……最近也實在有太多俗事纏身。”

  布魯克了然地微笑,沒有再多做什麼客氣的寒暄,而是平靜地告訴那高坐的國王:“也許我能稍稍減輕您的煩惱,陛下。”

  那一點虛假的笑容也漸漸消失,安特面無表情地俯視着白發蒼蒼的老人,言辭謙恭。語氣卻生硬:“我相信諸神無所不知。無所不能。但他們既然将這個國家交到我的手中……我又怎敢忘記自己的職責,再用些微瑣事來煩擾您呢?”

  布魯克壓下一聲歎息,隻能說得更加直白:“我知道您正尋找的人在哪裡。”

  安特冷冷看着他。似乎并不覺得意外,隻是目光更加陰沉。

  “您是指那幾個闖進洛克堡,又挾持了莫裡斯伯爵夫人,在王宮之中四處放火。然後逃出去的盜賊?”半晌之後,他冷笑着問道。“我的确曾經放過一些向神殿尋求庇護的罪犯,但這一次,恐怕我無法答應您的要求。否則我擔心總有一天,有人會肆無忌憚地想要竊取這個國家……請告訴我。牧師大人,神殿不會覺得連這樣的罪行都是‘情有可原’的吧?”

  他的反應比預料中更加激烈,那讓布魯克暗自心驚。但他獨自來到這裡。早已做好了所有的準備,依舊能夠心平氣和地面對一切。

  “有些罪行當然不可寬恕。陛下,但我擔心這其中或許有些誤會。如果您見過那幾位‘盜賊’,或許也曾疑心事情并不那麼簡單。”

  他已經說得盡量委婉,但仍不足以安撫那顯然有些失控的國王。

  “從未見過。”安特矢口否認,“如果洛克堡的守衛居然允許那些人出現在了我的面前……我大概該考慮讓侍女們接替他們的位置,至少她們的尖叫是不錯的警告。”

  布魯克一怔。他沒有料到安特連這一點也會否認。不需要什麼法術,他也能夠判斷出博雷納和羅莎并沒有撒謊……那麼羅莎的擔憂很可能是正确的。

  “那麼我請求您,陛下,至少先見他們一面。”他語氣誠懇,卻已經隐隐意識到,這一行大概不會有什麼結果。

  “我并不想拒絕您,修安大人。”王座上的安特向前傾身,“但我實在沒有多少時間浪費在幾個盜賊身上……您覺得這樣如何?如果您知道他們在哪裡,請把他們交給我的守衛們,讓他們先在地牢裡好好待上幾天――為了那些死在他們手中的騎士,這要求應該不算過分?如果您能有這樣的誠意,我或許會再考慮跟他們見上一面,聽聽他們到底有什麼借口。”

  布魯克苦笑。那幾乎是不可能事,就算博雷納答應,羅莎?拉圖斯也不會。那個女戰士根本就不相信安特,更不會束手就擒,坐以待斃。

  “或許我們可以找一個……更合适的地方?”他試圖做出最後的努力。

  “比如,您的神殿?”安特冷笑,“如果您……如果他們不相信我,我又為什麼要相信他們?”

  “那麼我懇請您相信我們的女神。”布魯克深深地低下頭去,“相信她的公正與仁慈,在她的聖地之中,不會有欺騙與殺戮。”

  “聽起來,您似乎覺得洛克堡中就沒有‘公正與仁慈’可言?”

  布魯克的眉心終于微微皺起。

  這樣刻意的針鋒相對裡,已經沒有絲毫敬意,更沒有任何試圖和平地解決事端的意願。安特或許虛僞,但從前至少并不是這麼暴躁而固執的人……

  又或者,他認識的從來都不是真正的安特?博弗德?

  “……我會轉達您的要求。”他向那已經沒有道理可講的國王躬身,“并尋求更好的解決之道,請容我……”

  “這不是什麼‘要求’。”安特撕下了他最後的面具,無禮地打斷了老牧師,“這是命令。”

  “……他們此刻在神殿的保護之下,在證明他們有罪之前,我不能這麼做。”

  “而你的神殿在我的國土之上,牧師。”安特冰冷地直視着他,“它如今享有的所有權力與财富,都是我的賜予,我也同樣可以收回!至少在你還活着的時候,我才是你的王……回去向女神祈禱吧,那才是你的職責。”

  布魯克緩緩擡頭,平靜如水的眼神微微泛起波瀾。

  “……您說得沒錯,陛下。”他的聲音輕而有力,“神殿無權違抗您的命令。但希望您能記得,人終有一死……當最後的審判降臨時,您的靈魂會以怎樣的姿态,站立在諸神的面前?”

  話出口時他意識到,這對他而言這隻是一個善意的警告……但對安特而言,大概更像是威脅。

  .

  國王赫然起身。

  紅色長毯上,那牧師潔白的長袍突然間如此刺眼,仿佛某種毫無掩飾的輕蔑、嘲弄與指責……仿佛居高臨下的審判。

  ――但諸神已死。

  年少時安特也曾相信忠誠與勇敢必得嘉獎,正直與慷慨終有回報,純潔的靈魂會在諸神面前獲得最大的榮耀。但當他視為榜樣的父親最終被證明不過是個冷酷、殘忍又卑鄙的男人,卻依舊能在身前身後飽享殊榮,他天真的信仰便開始一點點在疑惑中腐蝕得千瘡百孔。

  到最後,除了自己,他再不知道還能相信什麼。

  他或許的确做錯過一些事……但誰給了面前這瘦弱的老人評判他的資格?他是魯特格爾的王,他的疆域是這片大陸上最為廣闊和富饒的土地。而他能走到今天,頭戴王冠,坐在懸挂了兩百年的旗幟下,靠的是自己一點一滴苦心的經營,不是任何一個神祗的護佑!

  再沒有人能将他得到的一切,從他手中奪走。

  “拿下他!”

  在油然而生的憤怒中吐出這簡單的命令時,他其實沒有完全意識到自己在說什麼。

  紅毯兩側有他親封的騎士守衛,而今天站立在這裡的,更是經過他刻意的挑選――每一個人都曾在他面前發誓,效忠自己的國王而非諸神。

  被稱為“無信者”的人在貴族之中或許難尋,在更下等的階層裡卻比比皆是……一點承認與肯定,一點恩賜與承諾――想得到這些人的忠誠比想象中要簡單,但安特總是不自覺的懷疑,失去他們的忠誠是否也同樣簡單……

  但至少此刻,他們不會因為面對的是聖職者而有絲毫猶豫。

  兩位騎士持矛上前,長矛的尖端指向牧師的後背。對一位不能施法的老牧師來說,這顯然已經足夠。

  在國王的震怒之前,白發的老人卻沒有絲毫畏懼,隻是握緊了自己的手杖,蒼老而平靜的臉上露出一絲疲憊與悲哀。

  那反而徹底激怒了安特。

  利刃出鞘時的聲音異常尖銳地刺痛着耳膜――他拔出了自己久未使用的長劍,沖下台階,腦海中仿佛有一個聲音在驚惶地大叫着試圖阻止,卻有另一種無法克制的沖動,讓他一聲不響地高舉長劍,向着布魯克當頭劈下。

  老牧師沒有反抗,也沒有後退一步,但在劍鋒落下的那一瞬,空氣似乎被微微地扭曲。

  另一柄長劍斜刺而來,格開了安特的攻擊,雙劍交擊的火星中,布魯克?修安的身影驟然消失。

  出手的騎士似乎也怔了一怔。

  瞬間的驚愕之後,安特憤怒的咆哮響徹大廳。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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