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橇停了下來,哈爾看着那幾個他并不熟悉的人類收拾起自己的行李跳下雪橇,卻有一些不舍。
他喜歡這些奇怪的家夥。他們沒有因為他是個混血兒而露出一點歧視,或同情。他們認同他的行為,尊重他的選擇――即使事實上他們算是搶了他的雪橇,他也一點都不生氣,他本來就不想跟那幫黑鬃部落的家夥回去找他的同伴,他們或許能保證他和同伴們的安全,卻半點沒打算給他們想要的認同。
“你們确定自己能找到方向嗎?”他隻能這樣笨拙地表示他的關心。
“總會有辦法的。”諾威微笑着說,“抱歉,我們大概給你惹了一堆麻煩。”
哈爾點了點頭:“你們得小心,有時你覺得自己好像是直着走,但其實是在轉圈……”他停了下來,覺得自己好像有點多管閑事,這些人顯然不是普通人――他們還有一個尖耳朵的呢。
泰絲撲過來給了他一個擁抱,盡管她的手臂甚至沒辦法環住他的腰。
“我一定會想你和你的馴鹿的,讓它們别忘了我!”
“我打賭他至少很難忘掉你美妙的歌聲。”娜裡亞笑着說。
在泰絲又依依不舍地去擁抱了馴鹿之後,他們告别了哈爾,看着他的雪橇漸漸遠去,然後轉過身,向北繼續他們的旅程,但沒有走太遠,又再次聽見那叮叮當當的鹿鈴聲。
“我們走錯了方向嗎?”娜裡亞疑惑地問。
諾威回頭看了看,他覺得他好像還不至于這麼快就弄錯了方向。
沒過多久,雪橇在他們身邊停了下來,哈爾看着他們,清了清嗓子才開口:“我想我可以送你們到至少能看見巨人之脊的地方……那花不了幾天,而且我也想避開黑鬃部落的人,所以……”他沒再說下去,被頭發和胡子遮得沒露出多少的臉上露出一絲尴尬的表情。
泰絲沒有絲毫猶豫地歡呼着沖上了雪橇。
“謝謝你,哈爾。”諾威真的松了一口氣,他對于在幾乎從來沒有看見過太陽,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上辨别方向,确實沒有太大的把握,而他們的幹糧也已經剩得不多。
“我們會送你兩千隻馴鹿!不,三千隻!”泰絲大聲許諾。
“如果我真有那麼多馴鹿,也隻會被人搶走而已。”哈爾苦笑着,“不過,埃德曾經告訴我,如果我們想回到卡斯丹森林生活,有一個牧師可以幫助我們……”
“哦,他一定是指斯科特。”娜裡亞說,“他的确能夠幫助你們。”但她不知道斯科特現在還在不在卡斯丹森林――他或許跟他們一樣,正在茫茫雪原上,尋找着他不知去向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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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科特靜靜地在雪地中等待着。為了減少不必要的麻煩,他讓他的野蠻人向導獨自去營地打探消息。他并不擔心他會一去不回,他發過誓,而且,斯科特幫助他的族人在卡斯丹森林找到了安居之處,即使沒有赢得他們的信任與愛戴,也得到了足夠的尊敬。
但等候的時間越來越長,斯科特也漸漸失去了耐心。他一拉缰繩,準備前去尋找那遲遲不歸的向導,希望他是因為得到了什麼消息才有所延誤,但沒走多遠,就看見那個野蠻人策馬向着他跑了過來。
“向您緻歉,牧師大人,但那個營地裡有一些我的族人,他們迫切地想知道更多圖倫首領的消息,我不得不多待了一會兒。”
年輕的野蠻人向導操着與他粗犷的相貌極其不符的,流暢卻有一種奇怪的文質彬彬味道的通用語,讓斯科特有些好奇到底是誰教的他這種語言。
但此時他隻是點了點頭,表示能夠理解。
“有什麼消息嗎?”他問。
“自從聚集到一起之後,他們已經很久沒有遭受過任何攻擊,無論是來自冰龍的,還是來自那些不死的怪物的。”野蠻人回答。
也許他們早就該這麼幹――聚集在一起生活,像人類的城市一樣,而不是零零散散地分布在廣闊的平原上,彼此之間連消息都不通。斯科特暗自思忖着,不過他也沒什麼資格對另一個種族延續了幾千年的生活方式指手畫腳。
“但他們得到消息,幾天之前,那條冰龍攻擊了另外一個營地。”
斯科特的手握緊了缰繩,心重重地跳了一下,幾乎撞痛了他的肋骨,然後迅速地沉了下去。圖倫已經向他描述過一條冰龍如何與不死生物一起攻擊冬狼部落的營地。算一算時間,那隻是是伊斯,而不是埃德和娜裡亞所希望的那樣,能把一切過錯都推到銀牙身上……
他再也不想聽到更多的壞消息,他也無法再承受多少。
但他仍舊忍不住帶着一絲希望問道:“有人……受傷嗎?”
野蠻人愣了一下才回答:“沒人說起這個,但這是必然的。那是一條龍,我們的武器甚至傷不了它分毫。但他們說,黑鬃部落――另一個營地的勇士們趕走了那條龍。”
他的語氣裡帶着自豪,即使那些勇士并不屬于他的部落,也還是與他同一個種族,面對一條冰龍而取得勝利,無論如何都是值得自豪的。
斯科特閉上眼。
他還在指望什麼呢?一條冰龍跑到人類的營地總不會是為了友善地拜訪一下朋友,巨龍所到之處永遠隻有破壞與殺戮,他隻是無法想象他的弟弟,那個小小的男孩雙手沾滿鮮血的樣子,那讓他感覺像是有一把寒冰做成的匕首直直地插進了他的心髒。
那是他的責任――所有的鮮血都同樣沾在他的手上。
他不能再逃避,不能再欺騙自己他有更重要的事……他得盡快找到伊斯,他會問他,如娜裡亞所懇求的,他不會因為任何傳言就判了他的罪,如果他告訴他,他是無辜的,他願意相信。無論是一個人還是一條龍,他相信他的弟弟不會騙他。
但他卻欺騙了他那麼久。他違背諾言,留下他獨自一人……他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得到原諒。
“我們需要去另一個營地,以便得到更多的消息嗎?”野蠻人有些小心翼翼地問。他總是看不太懂這個人類牧師臉上的表情,也不明白為什麼得知那條冰龍的消息,他看上去卻如此悲傷。
“不。”斯科特回答,“我們繼續向北,到巨人之脊。”
無論是冰龍還是死靈法師,在這片冰封的大地之上,隻有一個地方可以躲藏――那綿延在北方的,高聳的山脈。
即使天色已經開始變暗,他們依舊向北疾馳,并沒有停留。這幾天他們一直如此,日夜兼程,隻在人和馬都太過疲勞的時候才停下來休息一會兒。
照野蠻人所說,平常在這個位置已經能夠看到那一線銀白的山峰,但天空從未放晴,灰色的雲霧低垂着,在他們的頭頂翻騰,風從西北方刮過來,雪花像是橫着在飛,幾乎從未停止。
斯科特忽地拉住了缰繩,他的向導也正停下馬,驚疑不定地向後望。
他們都聽見了雪地上隐約的腳步聲,像是有一大群動物正向他們奔來。
“狼?”斯科特問道,在冰原上遇到饑餓的狼群是十分危險的事。
野蠻人搖了搖頭:“狼的腳步沒有這麼重,而且我沒有聽到叫聲。”
那像是某種更大型的動物,但在這個季節,靠近平原中部的地區已經不可能有這樣大群的馴鹿或野馬,他也猜不出那會是什麼。
“下馬。”斯科特說,他依然感覺到危險,那很可能不是什麼溫順的食草動物,而坐在馬上的他們是太過明顯的目标。
他們向回走了一小段,借着一個被風堆積而成的雪坡伏了下來,緊張地注視着那一群出現在風雪之中的黑影。
雪花撲在他們臉上,甚至飄進他們眼睛裡,但那些向西而去的影子漸漸清晰起來,看起來像是一大群人。
“……怪物……那些不死的怪物!”野蠻人發出了驚恐的低語,他見過那種奔跑的樣子,活着的野蠻人總是昂首挺兇,但那些死者,他們會微微彎下腰,身體前傾,遠看起來更像是雪猿而非野蠻人。
斯科特緊皺起眉頭,他沒有料到會撞上這麼大一群不死生物,而且其中并沒有死靈法師的身影。他看着它們行進的方向,猛地一拉年輕的野蠻人。
“上你的馬!”他低低地吼道,“沖回營地警告你的族人!它們是去攻擊營地的。”
野蠻人轉身拉過他的馬,又回過頭來:“您不與我同行嗎?”
“我想辦法引開他們。”斯科特回答,在野蠻人還沒來得及開口說什麼的時候便一躍上馬,直直地向着那群不死者沖了過去。
野蠻人瞠目結舌,他以為他是個牧師――人類的牧師都是這樣戰鬥的嗎?即使是野蠻人的勇士也不會如此瘋狂!
但他已經沒有時間猶豫。他很清楚這些怪物有多麼可怕,而營地裡那些野蠻人已經開始松懈,如果他不能及時警告他們,後果會不堪設想。
記憶中那些恐怖的畫面幾乎讓他開始發抖,他咬着牙跳上了馬,不再去看那沖進怪物群裡的牧師,全力向營地飛奔。
他不知道祖先們是否還能聽見,不知道那位牧師的神靈是否在這片冰原上也依舊能保護他。
他衷心希望他能夠安然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