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之中,一直沉默不語的羅威爾忽然輕聲開口。
“别要求太多,女孩兒。”他說,柔和的聲音裡有自然的威勢,“沒有什麼不需要付出代價。看清你面對的是誰――他或許能滿足你所有的願望,但你的生命與靈魂,是否能承受這樣的恩賜?”
希爾薇一愣,顯然有些茫然不解,眼中卻也不自覺地有了畏懼。
帶着再次被喚起的敬畏,她不安地抓緊了自己的裙裾,向埃德深深地低下頭去:“抱歉,聖者大人,我……我隻是害怕……”
埃德舒了一口氣,心裡卻還是像堵了一團東西,隻能有些勉強地笑着安慰她:“沒什麼……我可以向你保證,不會有人因此無家可歸,所以……你可以告訴你的家人和朋友,不用擔心。”
女孩兒恭敬地向他行禮,在多利安惱怒又無奈的目光中匆匆離開。埃德摸了摸有點難受的肚子,突然完全失去了胃口――不過他也已經吃得夠多了。
“多謝。”他由衷地向羅威爾道謝,“我不太會……處理這種事。”
“這原本也并不是您的職責,大人。”羅威爾淡淡地垂下視線,“聖者侍奉諸神,而非衆生。”
“可是……”埃德猶豫着,“我們應該保護他們,不是嗎?”
他一直沒能弄清楚自己到底應該扮演怎樣的角色――對他來說,更重要的到底是神,還是人?聖者代神指引世人……可如果諸神打算放棄或毀滅世人,像他們曾經對巨人所做的那樣,他又該怎麼做?他的力量來自神祗。可他畢竟也隻是“世人”中的一個……
――也許他想得太多,他很可能根本就不是什麼聖者呢。
“我隻能告訴您,我認為我們保護的是這個世界……保護,但并不幹涉。”羅威爾的聲音很輕,吐字卻十分清晰,“但我并沒有指導您的資格,聖者……請不要把我的話放在心上。”
埃德考慮片刻。決定不把他的最後一句話放在心上――他需要更多的意見。來幫助他理清眼前的一切。
“可是,什麼算是保護,什麼算是幹涉?”他厚着臉皮追問到底。“如果人類……或精靈,因為自己的錯誤而可能毀掉自己,但這個世界依舊能平靜地存在下去……我們也該袖手旁觀,隻為他們歎息而已嗎?或者。如果我能因為幫助舊街市場那些人而避免一場動亂,甚至隻是能讓他們生活得好一些……也該告訴自己‘這不是我的職責’。然後置之不理嗎?”
羅威爾沉默地看了他很久,搖了搖頭:“請恕我無法回答您的問題,大人,因為我也并沒有答案。我隻知道。無論您是誰,無論您做什麼,都不可能讓所有人滿意……人的欲`望是無窮的。隻是一味地滿足他們……通常不會有什麼好的結果。”
而後他低下頭去,那帶着拒絕的姿勢表示他顯然不願再多說什麼。
埃德也沒有再逼問。他呆呆地撐着下巴。陷入沉思,直到午餐結束,鑽進馬車回到神殿,也依然神情呆滞。
“聖者――”
在他準備找到菲利,盡快趕回柯林斯神殿的時候,羅威爾卻意外地叫住了他。
埃德回頭睜大眼睛望着他,既有些茫然,又有些期待。
羅威爾躊躇片刻才再次開口:“您或許不會高興……但為了您的安全,我必須告訴菲利?澤裡大人您今天所有的行程……而澤裡大人并不擅長掩飾和保密。”
埃德疑惑地看了他好一會兒才猛然醒悟:“……你知道我去了哪兒?!”
他被自己過大的聲音吓了一跳,趕緊左右看了看是否有人。
“是的。”羅威爾坦率地承認,“我知道您并沒有在自己的卧室裡‘休息’多久。”
“……你跟蹤我!”埃德惱怒地叫着,卻也心虛地壓低了聲音。
“我奉命保護您,聖者。”羅威爾平靜地直視着他,“如果你不想要,我可以不存在。我更無意窺探您的*,或評價您的所為,但我不會讓您遇到任何危險。”
埃德用懷疑的目光緊盯着他――他到底知道了多少,又會告訴菲利多少?
但他卻不敢問出口。
“以及,大人……”羅威爾輕聲繼續,“我并不是唯一‘跟蹤’您的人……我想這才是您應該擔心的。”
埃德的臉在一陣因怒意而生的紅潮之後又迅速地發白――他居然還得意地以為自己完美地躲過了所有人!……還是應該使用隐身術才對……但他實在還沒有習慣依靠各種法術生存……另一個跟蹤他的會是誰?他到底又惹下了多少麻煩?……
羅威爾躬身向他行了個禮,腳步沉穩地離開。埃德呆呆地盯着他逐漸遠去的背影,心亂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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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之前,好幾封密信陸續送到了安特?博弗德的手中。
每拆開一封,國王的臉色便愈發難看。他早料到埃德突然來訪,不會是為了那幾句可有可無的寒暄。但那位年輕的“聖者”,也未免太過肆無忌憚,即便是肖恩?佛雷切也不會如此大膽……
但這一切是否出自肖恩的授意,卻很難說。
照他得到的消息,埃德?辛格爾從前不過是個遊手好閑的有錢少爺,除了好奇心強了一點,對精靈有些過分迷戀之外,沒有任何野心,脾氣很好,又十分慷慨……對肖恩來說,絕對是一個比費利西蒂……或斯科特更容易控制的對象。
如今肖恩藏在了暗處,卻讓這位聖者出面去密會泰利納?博弗德――那個一直明目張膽地表示對他和水神神殿的不滿,暗中積蓄着自己的力量的家夥……
他的密探無法告訴他泰利納與埃德到底談了些什麼,但泰利納離開的時候,顯然是一副心滿意足,得意洋洋的表情。
――肖恩發現了什麼?又想借此向他暗示些什麼?是想告訴他魯特格爾的王座上随時可以換人,哪怕是曾當衆對他與神殿不敬的泰利納,也一樣在他肖恩?佛雷切的控制之下嗎?!
又或者……這已經不僅僅是個威脅?畢竟埃德已經大膽到堂而皇之地告訴舊街市場的人,他們根本不用懼怕什麼“國王的命令”……
安特捏緊了手裡的信,想起那位依舊沉睡在北塔上的國王。那位應召而來的火神的牧師很好地領會了他的暗示,讓博雷納?德朱裡沒有性命之憂,卻陷入長久的睡眠……長到讓他有足夠的時間查清一些事,做出各種準備。
如今他已經知道那位女戰士,羅莎?拉圖斯,和她的精靈同伴賽斯亞納,都是埃德?辛格爾的朋友,正如博雷納一樣……他們同時出現在三重塔下,絕不可能隻是湊巧。要麼他們試圖闖進塔中尋找什麼東西,卻像之前的某些法師一樣,被高塔的力量阻隔在外……但有什麼重要到需要安克坦恩的國王假裝失蹤,偷偷潛入并不算十分友好的鄰國的王宮?找個借口來洛克堡拜訪安特再伺機鑽進三重塔不是容易得多嗎?就算被發現,安特也不能拿他怎麼樣啊……
想來想去,更有可能是有人故意将他們送到了三重塔下……但他們自己是否知情?埃德?辛格爾又是否知道?他的突然出現和今天所做的一切,是否與此有關?……
無論哪一種可能,似乎都有說不通的地方。
煩躁之中,他甚至開始後悔昨晚沒有當機立斷地殺掉那三個家夥……但或許,即使他能成功地滅口,這消息也同樣會傳出去。如果那位聖者聲稱他聽到了死者的控訴,而兇手正是安特,他要如何辯駁?畢竟他是真的那麼做了,而諸神是否真能看見一切,誰也無法确定……
但如果他就這麼放走他們,而博雷納一口咬定他是被安特派人從柯林斯廣場帶走,關在三重塔,隻是幸運地被人救了出來……他也一樣很難解釋。
憤怒和憂慮交替襲來。安特坐在那裡,直至夜幕降臨,侍女們輕聲輕腳地點亮了蠟燭,不敢驚擾那陰沉得可怕的國王。
一直坐到兩腿僵硬,安特才撐着桌面站了起來。無論如何,他都得去跟博雷納談談,盡管他差不多已經認定博雷納要麼是被肖恩利用,要麼是很樂意地被肖恩利用……他能得到什麼?那些被魯特格爾奪回的富饒的山林,還是讓他在水神的祝福之下,同時成為兩國之王的許諾?
――他們真以為安特?博弗德會輕易被擊敗嗎?他也是踩着無數人的屍體才走到這裡,想要讓他放棄反抗,或者從此乖乖地受人擺布,可沒有那麼容易。
他召來了奧爾丁頓。影衛之外,這位不怎麼聰明的侍衛官已經是他身邊最值得信賴的騎士……這麼一想還真是讓人有點心灰意冷。那些傳說中忠誠而強大的勇士們都去了哪裡?……還是因為他曾辜負了一個,便再也不配得到其他人的真心?
這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念頭讓安特不自覺地打了個哆嗦。
奧爾丁頓奉命而來時,他已經改變了主意。
“先帶那個女人過來。”他說。
羅莎?拉圖斯――即便是個拿錢賣命的亡命之徒,女人總歸更容易對付一些。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