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是來追究您的責任,或質疑您的能力……”
伊斯走進房間的時候,羅莎的聲音停了下來。她微笑着向他點頭,隐隐有些如釋重負的樣子,似乎十分感激他的到來能讓她擺脫眼前的困境。
賽琳?格瑞安卻并不打算放下原本的話題。
“我也不會推卸我的責任。”她站起身來迎接客人,卻依舊在對着羅莎說話,“我弄丢了那個孩子,我也會找回他――我派人去通知克羅夫勒隻是為了避免更多的誤會,而不是尋求他的幫助。而且……”
她看了伊斯一眼,向他微微一笑:“我想我已經得到了我需要的幫助――請代我感謝克羅夫勒大人的建議。”
那幾乎已經算是在逐客,羅莎卻隻是笑了笑,垂下雙眼,什麼也沒說。
賽琳地轉向伊斯,眼神意外地柔和。她看着他像看着一個普通的年輕人,而不是一條龍……伊斯覺得那多半是因為艾倫的關系。她把他當成艾倫的兒子,而他也并不讨厭這樣。
“你來得真快。”她向他微笑。
“……我能飛。”伊斯幹巴巴地說。
這有點蠢……但他不知道還能怎麼回答。
“我讨厭因為人類的麻煩而束縛你自由的雙翼。”賽琳輕聲歎息着,“但我不得不如此。跟我來,伊斯,我們最好還是别浪費時間……”她優雅地向他伸出一隻手,“我可以叫你伊斯嗎?”
伊斯沒怎麼猶豫便輕輕點頭,走過去挽住她手臂,自然得連自己都微微一怔――他熟悉這種帶着邀請意味的姿勢,是因為瓦拉……因為他曾經許多次地陪着她走在克利瑟斯堡庭院之中。
他突然就明白了埃德看着這位氣勢十足、與瓦拉似乎截然不同的伯爵夫人時。眼中隐約的眷念與欽慕……她們的确有一些他未曾留意的相似之處。
但瓦拉不會就這樣把另一個客人扔在身後――伊斯不由自主地回頭看了羅莎一眼。
女戰士淡淡地笑着,從容地坐了下來,甚至慢悠悠地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她顯然不打算就這麼離開……反正伯爵夫人也沒有明明白白地趕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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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的确是伊森?克羅夫勒的建議。”賽琳坦率地告訴伊斯,“雖然照他的建議,你隻需要出現在這裡就夠了。”
伊斯微微皺眉。他大概能猜出克羅夫勒的“建議”了……他隻是個誘餌,或掩飾。如果人們把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或許真的更有利于克羅夫勒安排其他人――比如羅莎和那個精靈。更快地找到塞爾西奧的線索。
那沒有什麼惡意……但他真的很讨厭被這樣“利用”。
“我不喜歡這樣。”賽琳直率地說。“或者說,我不相信那位永遠猜不透他在打什麼鬼主意的‘大人’。即使他真的對博雷納?德朱裡忠心耿耿,但對格瑞安家……如果有機會削弱灰岩堡的力量。他絕對不會有絲毫猶豫。我不能讓他控制一切。”
“……我以為我是來幫忙找那個失蹤的小家夥的。”伊斯的語氣不自覺地有些生硬。
老實說他根本不在意這些無聊的權力之争。再過幾百年,甚至更短的時間,城堡會坍塌,王朝會覆滅。家族的榮耀會随着壁毯上的絲線一起黯淡腐朽……那對他來說,并不比一個曾經一聲不響地被他牽着手走過曠野的、失去靈魂的男孩兒更重要。
他剛才是覺得賽琳和瓦拉有些相似嗎?……不。她們到底是不一樣的。
“……是的。”賽琳苦笑起來,“我不能騙你說我真的關心那個德朱裡家的男孩兒,但我可以保證他得到了最好的照顧和保護……當然,無論如何。弄丢了他是我的錯。我也一樣迫切地想要找到他,但我不希望這件事……或者他本身,成為任何人的工具。”
她停下腳步。擡頭看着伊斯――冰龍這才意識到她其實不高,在北方人裡甚至算得上嬌小。但她總能讓人忽視這一點。
“所以我才選擇接受克羅夫勒的‘建議’,向你求助。”她平靜地直視着伊斯,“你是一條龍,一條令人難以置信的、擁有善良本性的龍。足夠強大,又不會輕易被人類的利益所左右,我并不需要你刻意保護格瑞安家,隻希望你的目的足夠單純――找到那個孩子,把他帶到任何一個你覺得能讓他得到照顧的,安全的地方……遠志谷或許是個不錯的選擇。”
她垂下雙眼,眉間的紋路裡終于現出幾分同情:“那個男孩兒已經遭遇了太多他不該遭遇的……他理應遠離這些紛争。”
伊斯好一會兒沒有出聲。賽琳向他求助的原因與他的猜測不盡相同,而他懷疑自己的目的是不是真能如她所希望的那樣……“單純”。
說到底,讓他來到這裡的,也并不是那個不幸的男孩兒。
他有什麼立場指責賽琳?格瑞安的“自私”?他自己也并沒有什麼不同。
但他知道有誰會在這樣的情形之下,依舊将那個男孩兒的生命看得高于一切――埃德會,娜裡亞也會。
哪怕隻是為了面對他們時毫無愧疚……
“我會找到他,也會保護他。”他堅定地開口,“沒有任何事……任何人可以阻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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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集的雨點落了下來。
北方初夏的雨有着明快的節奏,不會過分纏綿,也不會過分熱烈。沙沙的雨聲裡,林間茂盛的草木被敲打出沁人心脾的氣息,深深淺淺的綠鋪滿整個視野,令人心曠神怡。
塞爾西奧規規矩矩地把雙手放在膝蓋上,坐得筆直,沒有焦距的雙眼怔怔地對着洞外雨幕中生機勃勃的世界,像是什麼都沒有看見……又像是看見了一切。
沒人知道他是不是還能“看到”些什麼――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的雙眼似乎永遠都在看着另一個世界……許多個世界。有時他看見無數高聳的塔樓,高低錯落的屋宇,看見午後花園裡漏下的陽光;有時他看見煙一般的遠山,山頂一抹淡淡的白,分不清是雲還是雪;有時他看見耀眼的金發和總是帶着怒意的眼睛,看見湛藍天空上一掠而過的白影;有時他看見熱鬧的街市,看見正在褪毛的小狐狸在荒草間嬉戲,看見灑落在光滑地闆和草地上的血,看見塵土中咆哮而來的敵人,看見雨點敲打在閃亮的盔甲上,看見武器的寒光和發黃的獠牙,看見深不見底的黑暗……
他分不清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哪些是過去,哪些是現在,哪些是未來……或哪些屬于他,哪些屬于另一個他。
但這并不會困擾他――他隻是平靜地注視着一切,看見,然後遺忘。
有些畫面會留下淡淡的影子,有時他會想要記住一些什麼……但他抓不住它們,就像抓不住一片雪花。
一個瘦小的身影走向洞口,遮住了他的視線……或沒有。
滿頭白發的老人看了看洞外連綿的雨幕,微微皺眉,回頭看向他時,目光卻是溫柔的。
“讨厭的天氣,是不是?”她走過來輕輕撫摸他的臉頰,低聲對他說話,“别擔心,我們很快就到了。
他把頭微微轉向她――那隻是某種本能的反應。
他不覺得讨厭,也沒有擔心什麼,甚至不知道他們要去哪裡……也并不在意。
他曾經在意過什麼嗎?那是什麼樣的感覺呢?
有一瞬間,心中恍惚浮起這樣的疑惑……然後像一滴落入水中的雨一般消失不見。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