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長一段時間,所有人都沉默不語。從地面上傳來的喧鬧聲似乎也無法滲入這裡凝滞的空氣,隻是隐隐約約地漂浮在他們頭頂,遙遠而空洞,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的聲音。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死法。”似乎無法再忍耐那一片死寂,布裡斯?帕特森開口道,緊繃的聲線聽起來幹澀而低啞,“就像是……”
就像是一團火焰從他的體内燒了出來,将他的軀體燒成一具空殼。
埃德的身體微微一顫,想起幾天前炙熱地燃燒在他的血肉……他的靈魂之中的火焰。或許隻差那麼一點點,他也會變成腳下這樣一具屍體……或某種更糟的東西。
而那噴薄而出的力量去了哪裡?它消散在夜空之中,還是以某種形式停留在這個世界?
像是感覺到他的顫抖,娜裡亞無聲地抓住了他的右手,用力握緊。
菲利轉頭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他們大略地看過了整個密室。根據帕特森得到的消息,這裡實際上不過是個被廢棄已久的儲藏室,許多士兵都知道這個地方,它曾經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是士兵們私下賭博的地方,在因為某種愚蠢的争執出了人命之後,它才被完全封鎖起來。
被壓在碎石下的屍體,的确有兩三具屬于守衛此地的士兵,在屍體被清理出來之前,他們不可能知道這些士兵是因為發現了什麼而進來查看,還是參與儀式的人之一。
但他們之前的猜測或許是正确的。這樣的儀式并不需要什麼特定的地點,甚至也不需要那些腥紅的長袍,黃金的手杖……
古老的歌謠恍惚在耳邊響起,輕易将埃德的意識拉入一片幻境。跳動的火焰,搖晃的黑影,無盡的憤怒,遮蔽天地的,巨大的雙翼……
埃德猛地一驚,掙脫出來,額上已冷汗津津。
一隻手拍上他的肩頭,讓他不由自主地一縮,僵硬地回頭。
“……回去吧。”菲利對他微微皺眉,語氣卻十分溫和,“這裡還有好一會兒才能完全清理出來,你一直待在這裡也沒什麼用處。如果有什麼可看的東西,我會派人去找你的。”
埃德勉強一笑,輕輕點頭。
回家的路上他依舊失魂落魄。娜裡亞拉着他穿行在人群之中,燦爛的陽光晃得他幾乎睜不開眼,身體卻似乎始終是無法被溫暖的冰冷……從心底冷到指尖。
布盧默空洞的雙眼像一張釘死在他眼前的畫面,無論如何也無法抹去。他不由自主地想起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想起那個英俊的年輕騎士,金發藍眼,笑容明亮,嶄新的盔甲外斜披着藍色的披風,藍底上五朵白玫瑰簇擁着一座白色塔樓,塔樓頂上一顆晨星閃爍。
他的笑容或許是假的,他清澈的藍眼睛裡藏着無人可見的陰影,但他年輕的生命是真實的,他曾經擁有的希望……
埃德突然停下腳步,湧動在心底的某種情緒讓兇腔裡那團僵死緊縮的肉沉重而劇烈地跳動起來。
娜裡亞驚訝地回頭。
“怎麼啦?”她輕聲問他。
“我……得去見一個人。”埃德回答得倉促而含糊,“我得……我必須得去見他。”
娜裡亞沉默片刻,放開了手。
“去吧。”她說,“要小心。”
埃德懷着無言的感激向她匆匆點頭,轉身沖向城西。
.
――雇一輛馬車會更快。
氣喘籲籲地闖進耐瑟斯神殿的後院時,這個念頭迅速地從腦子裡滑過去又消失。他腳步未停,沖到肖恩的房前時也沒有絲毫猶豫,甚至沒有敲門就直直地撞了進去。
門沒有鎖,肖恩也在那裡――就像幾天前一樣,坐在自己床前的椅子上,平靜地注視着他,像是從來不曾離開。
埃德瞪着他,卻突然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幾天前他就站在這裡,為了與布盧默的“交易”……
“他死了。”他突兀地開口,“布盧默?克利瑟斯……他死了。”
肖恩保持着沉默,臉上的神情絲毫未變。
沒有什麼能比這個讓埃德更加憤怒。
“他死了。”他重複,“他曾經說過,他願意告訴我一切,來交換一個和你見面的機會……一個他再也不會有的機會,但我想我知道他想要問你什麼。”
他停了下來,再次開口時心中漲滿屬于他和不屬于他的怨恨與怒火。
“為什麼?”他問,“肖恩?弗雷切……為什麼?”
他并沒有指望能得到答應――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指望什麼。
但肖恩終于開口。
“我會回答他。”他說,“總有一天……或許不會太久。我會回答他,如果他依舊執着于一個答案的話。”
埃德怔怔地站着,怒火在沮喪和迷茫之中冷卻下來,漸漸意識到自己的可笑――他到底想要得到什麼呢?無盡的忏悔和悲傷的眼淚嗎?那不是肖恩?弗雷切會做的事。
或許并不是毫不在意,或許也會懷有一絲愧疚,但肖恩十分清楚自己在做什麼,無論别人如何看待,無論犧牲了什麼,他不會後悔,也不會回頭。
埃德垂下頭,默默地轉身離去。
“我不會讓他的犧牲毫無意義。”
毫無意義的,肖恩在他身後低聲說了一句。
――犧牲。
如果有必要,他大概連埃德,或者斯科特都可以“犧牲”掉。
埃德苦笑,疲憊得無力去分辨那是在承認什麼……還是在承諾什麼。
他在走廊上茫然地站了一會兒,直到某種異樣的感覺讓他清醒過來。
斯科特的卧室裡似乎有什麼動靜。
斯科特不在的時候,除了小白,就算是菲利和尼亞也不會随意進入那個房間……而小白現在并不在神殿。
菲利把它帶進了洛克堡,保護茉伊拉和她的女兒。那頭白色的豹子其實從來沒有傷害或攻擊過什麼人,但它的獨特,而不隻是它跟随在斯科特身邊所獲得的“聖獸”的光環,讓它即使趴在那裡不動,也具有某種令人畏懼……又安心的力量。
埃德遲疑片刻,下意識地放輕腳步,走過去推開了斯科特的房門。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