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半透明的影子并非實體,也并沒有發出什麼令人恐懼的怒吼,卻依舊有着讓他們一瞬間連呼吸都凝滞的壓迫感。它安靜地漂浮着,雙翼扇動時帶起隐約的光芒,灑落在每一個精靈的身上。
于是他們看見了那座白色高塔裡尚未幹涸的血,看見帕納色斯的兇口被閃電般的疾光貫穿的那一瞬,看見他們的首領扔出短劍,割開了他全無防備的、忠誠的追随者的咽喉以獲取更強大的力量……看見他從背後刺向佩恩的那一劍。
那是誰也不願相信,卻也不得不相信的真實。伴随着宛如親見的畫面的,是那條巨大的斑葉龍不容置疑的威勢,誰也不會懷疑它有一瞬間摧毀他們全部的力量――它并沒有欺騙他們的必要。
憤怒在難以置信的驚懼中冷卻,他們終于能暫時平靜下來,聽那個他們并不承認的王者告訴他們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并不質疑他們的信仰,更不追究他們到底為什麼來到這裡,他隻是懇請他們冷靜下來,仔細地想一想,不要像他們已經毫無榮譽地死去的首領一樣,成為被利用的棋子。
“我對你們并沒有其他要求。”他說,“如果你們想要離開,想要回到鹿角森林,我不會阻止,如果你們想要留下……像你們帶來的花豹一樣回到格裡瓦爾,你們最初的故鄉,我也可以保證,我會待你們如生存在此每一個精靈……我會盡一切努力讓你們覺得你們從不曾離開。”
他給了他們時間。他讓他們停留在這片林地,也送回了他們死去的同伴的屍體。他甚至沒有留下看守他們的士兵,他唯一留下的兩個精靈始終待在他們舉目可見的地方。
在激烈的争執之後,最終還是有大半的精靈選擇了離開,剩下的便一直待在這裡。佩恩・銀葉表現出了足夠的誠意和尊重,可他們知道,他并不能代表格裡瓦爾所有的精靈……連他的統治都并不那麼穩固。
這裡的确是他們最初的故鄉,卻不是能毫無芥蒂地接納他們的樂土。
他們已經猶豫了很久,有時甚至覺得就這樣待在森林的邊緣做個旁觀者也沒什麼不好。他們的生活曾經十分單純,他們來到這裡也完全沒有與自己的同族為敵的打算――他們真心……最多是帶了一點驕傲地以為他們帶來的是對整個種族都更好的選擇。可現在他們明白過來,事情根本不是他們所想的那麼簡單。
今晚,彷徨不定的精靈們聚集在篝火邊,等待他們推舉出的領導者們作出最後的決定,因為掠過格裡瓦爾的風暴并不曾放過這片偏僻荒蕪的林地……他們并不能如他們所希望的那樣置身事外。
幾天前他們在林地附近發現了一隊精靈戰士留下的蹤迹,他們不得不懷疑那是銀葉王派來監視……和防備他們的。數月來無法平息的焦躁之中生出不可遏制的怨憤,他們認為自己被那道貌岸然的王者所欺瞞,而刻意忘卻了即使對方有所防備也理所當然。
他們趕走了佩恩留下的那兩個精靈,在林地邊緣建起防禦,有意無意地與偶爾出現在林地附近的精靈和人類獵人發生了幾次不大不小的沖突。原本漸漸緩和的氣氛再次緊張起來,唯一不受影響的大概隻有來去自由的花豹們。
他們開始急于得到某種結果,無論是好是壞,是對是錯,總好過一直這樣茫然又不安地等待下去,這樣的情緒近乎自暴自棄,卻難以擺脫。
然而兩天前,佩恩再次來到這裡,陪同他的隻有一位聖者和一名護衛。
他坦率地告訴他們,他的确曾經派遣士兵在附近搜索,因為三個矮人和一隊精靈戰士在森林的北部邊境失蹤,唯一能找到的線索就在離這裡不遠的地方。他相信他們與此并沒有任何關系,隻是希望如果他們有所發現,能夠盡快讓他知道。
同樣的解釋他們其實已經聽過,但佩恩的出現似乎讓那原本聽起來像是拙劣的借口的理由變得可信了一點。
“你說你相信我們。”他們的領導者之一開口問道,“為什麼呢?這世上并沒有無緣無故的信任。”
佩恩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他回答:“的确沒有。”
“我有更充足的理由懷疑你們,”他說,“可我仍希望我的信任并沒有錯。當我看着你們的時候,我覺得你們像我一樣――像格裡瓦爾的大多數精靈一樣,隻是想要在指引我們的星光開始黯淡的時候,仍能找到一條讓我們能夠像從前一樣驕傲地走下去的路。如果是這樣……為什麼我們就不能一起走下去呢?”
而今天,他們要做出回答,在一頭花豹拖來了一具矮人的屍體的時候……那矮人緊緊地抱着一個木盒,隻是被強行破開的盒子裡已經空無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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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處的風總是更冷一些,何況是待在連牆壁都沒有的地方。埃德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聽着佩恩低聲傾吐格裡瓦爾所陷的困境。
即使卡奧已死,海琳諾・流火被囚,斐瑞更為明确地站在了他這一邊,佩恩也并未能完全控制整個國度。長老們的勢力根深蒂固,盤根錯節,他們或許并不贊同海琳諾孤注一擲的冒險,卻也同樣不贊同佩恩背離傳統的常識。他們習慣了高高在上……他們甚至無法容忍将自己拉到與人類平等的地位。
“即使空間的裂縫就在格裡瓦爾的邊緣,仍有長老覺得,即使世界毀滅,人類滅亡,精靈也依舊能生存下去……或許還能活得更好,成為一個新生的世界絕對的統治者。”佩恩苦笑,“我實在不知道這樣的自信到底從何而來。”
“也許因為那道裂縫沒有直接裂到他面前。”伊斯随口刺了一句。
“也或許,”莫克說,“他們手中仍握有……能改變結果的力量。至少他們以為如此。”
“……那麼,矮人呢?”佩恩輕聲問道。
莫克的手指微微一縮,輕敲在腰間的皮帶上。
“是的,”他說,“我們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