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從那半透明的“門”裡鑽出來的時候吓了一跳――奈傑爾・洛維就像具雕像一樣直挺挺地戳在外面。
“……拉瓦爾大人在裡面。”他幹巴巴地說了句廢話。
奈傑爾沖他點點頭,從他身邊擦過時又突兀地冒出一句:“那個精靈在找你。”
埃德還沒有反應過來,他便自顧自地跨進門内,多一個字的解釋都沒有。
――就不能對朋友多一點耐心嗎?
埃德有點郁悶的想着,看向彎彎曲曲、靜默無人的通道。
――也沒個人來帶他出去嗎?對他這麼放心的嗎?他的确不會亂鑽,但他有可能會迷路啊!
沒人能聽見他内心的呐喊,他也隻有一個人默默地摸索出去。鑲嵌在牆上的水晶在他走過時明明滅滅,為他指出了方向。
厲害。
他感歎着,趁着左右無人還飛快地摸了摸那珍貴的寶石。沒走多遠就有一個年輕的牧師迎了上來,恭敬地向他行禮,擡眼時難掩好奇,卻也規規矩矩地什麼也沒多說。
神殿裡為他安排了晚餐和客房。埃德糾結着是該留下看看拉瓦爾的情況,還是去找伊斯,卻在走到通往大廳的走廊時被一陣冰冷而淩厲的氣息凍得渾身一凜,停下了腳步。
賽斯亞納站在不遠處,沉默地凝視着他。大廳裡不像暗道中那樣奢侈,在黑夜來臨時也隻點亮了火把。光與影跳躍在精靈冰雪雕成般的臉上,那毫不掩飾的,如出鞘的利劍般的殺意,埃德已經許久沒有見過。
上一次他見到這樣的劍舞者時,他是被雇傭來殺伊斯的殺手。他的雙劍藏在鞘中,他本身那時卻失去了鞘。而後他漸漸收斂了那傷人也傷己的鋒芒,最近幾次見面,他站在羅莎身邊,幾乎是溫和的……而埃德也忘了他能有多麼危險。
年輕的牧師似有所覺,挺身上前,埃德趕緊伸手把他拉開。
“沒關系,”他說,“那是我的朋友。”
泰絲的朋友的朋友,當然也算是他的朋友嘛。
他覺得“朋友”這個稱呼還是很有用的。當他走到精靈面前,那逼人的殺意已經淡了下去,一雙榛綠色的眼睛裡甚至透出點茫然。
“……他們說你幫佩恩殺了我母親。”
他在埃德開口詢問之前就直截了當地說了出來。
埃德又吓了一跳――你母親是誰我都不知道!
然後他反應過來。
“海琳諾・流火是你的母親?!”他脫口問道。
精靈渾身的肌肉又一次緊繃:“你真的……”
“沒有!”埃德趕緊否認,“我隻是跟她打了個賭,然後她輸了……也沒有把命輸給我啊!”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大廳裡聽起來特别響亮,還回音不斷,簡直唯恐别人聽不到。
羅莎無聲地歎息着,從陰影之中走了出來,微笑:“我們也許可以找個地方……共進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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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十分豐盛,但把話說清楚之前,顯然誰也吃不下。
埃德大概描述了那一天的情形。有些事他也不是很清楚,格裡瓦爾的内鬥,他更不好多問,但海琳諾・流火設計把銀葉王和帕納色斯,兩個精靈的首領當成棋子,并将其中一個或兩個都當成祭品,以獲得某種強大的力量,這一點還是可以确認的。
她還殺了另一個精靈長老,用光之鐮威脅其他長老……總之,雖然埃德不知道她最終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她的所作所為,無論按哪一個種族的律法,都是死罪。
但至少,在埃德離開時,她還活着,以佩恩的性格,應該也不會輕易殺了她。而埃德,所做的不過是救了自己的朋友。
賽斯亞納僵直地坐着,緊握的雙手放在腿上,低垂的視線直直地盯着桌面,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的愚蠢――他居然聽信了敵人的挑唆。
可那是,他的母親。
那一瞬間,他根本無法思考。
他不是不知道海琳諾的野心,不是不知道她心底藏了多少不甘。她為她古老而高貴的血統而驕傲,并因此而覺得背負起精靈的未來、為他們指引方向,該是她的責任。她有着這樣崇高的目的,那麼,付出一些代價,犧牲一些同族……那些被“付出”的,也該接受自己的命運。
他不是不知道這些。他也曾經願意為她犧牲一切――燃燒在她眼中的火焰曾是他心中最璀璨的星辰。
他甚至為她将自己的老師斬于劍下……如今回想起來,他竟不明白那時候自己到底在想些什麼。
事情本不至于那樣糟糕……是他失去了控制。
淋漓的血色從記憶深處泛上來,染紅了一切。他從不願回想的那一刻,突如其來地撞破所有屏障。他仿佛又一次清楚地看見老師眼中的驚訝與失望,憤怒與悲哀。
“劍舞者……”他說,“控制你自己……不要讓詛咒成真。”
他死于他劍下,生命的最後一刻,留下的卻不是仇恨,而是希望――希望他能擺脫那或許繼承自父族血脈的偏執與殘暴。
燭光跳躍,他眼前模糊一片,耳邊卻似乎有利刃相擊時清脆的聲響,有誰在用嚴厲又冰冷的聲音指出他每一點細微的錯誤。
那些曾刺得他戾氣橫生、滿心怨憤,被他當成指責與挑剔的期待,如今再不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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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靈的眼淚突然落下來的時候,埃德今天第三次被吓了一跳。
他驚慌失措地呆在那裡,動也不敢動,隻有眼珠求助般轉向羅莎。女戰士向他豎起一根手指,悄無聲息地站了起來,埃德便也踮着腳跟着她走出去,一直走到門外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他最怕看見人哭了。
“謝謝。”羅莎輕聲向他道謝。
埃德茫然搖頭――他也沒做什麼呀?
羅莎笑起來:“或許,我該感謝那些試圖挑撥的家夥。”
她一直知道精靈心底藏着無法愈合的傷口。他不說,她也從來不問,即使心懷憂慮。
傷口捂得太久,或許會漸漸愈合,也或許會腐爛發臭。
如今,在那被刻意無視的舊傷之上又紮一刀,或許痛徹心腑,甚至十分危險,卻未必不是好事。
隻不過,他大概……不會再待在她身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