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林斯神殿藏酒豐富,每一種都是難得的佳釀,畢竟,有無數慷慨的信徒,神殿從來就不缺錢。
埃德魂不守舍地吞下一口石榴色的紅酒,完全分辨不出任何味道。
大廳裡并不吵,他卻覺得腦子裡一片嘈雜,仿佛有無數氣泡在不斷上升又破裂,令人心煩意亂,卻又沒有任何意義。
他知道他不得不坐在這裡――尤其是在肖恩不在的時候。他得始終保持着微笑,還不能對莫克表現得過分熱情,也不能對銀葉王表現得過分傾慕,不能讓任何人任何種族覺得自己被冷落……
裡弗教過他如何面對這樣的場面,如果是平時,雖然會覺得麻煩,這對他來說也不是什麼難事,但現在…雖然他真心感謝所有遠道而來,承認了一個把自己和他們都淋成落湯雞的年輕人為聖者的客人,感謝他們沒有因為各自不同的利益在他面前互相冷嘲熱諷或者幹脆大打出手,更感謝每一個在危急時毫不猶豫地出手相助的聖職者,卻還是更想去幫助艾倫和伊斯,幫助伊卡伯德……幫助他自己,尋找那些失蹤的人。
心被吊在半空不上不下的感覺,實在是很難受。
肖恩,博雷納,拜厄……他們的面孔反複出現在他的腦海裡,一刻也停不下來。
――肖恩?佛雷切原本是不可能會“失蹤”的。
每一個水神的牧師或騎士都擁有一枚魔法戒指,刻在戒指上的聖徽隻能儲存一個低級魔法,象征意義遠大于實際意義,但一個會定位術的牧師,隻要知道戒指的樣式和其中的魔法。就能夠憑借定位術确定佩戴戒指的人所在的方向。幾個月前菲利從極北之光回到神殿之後,就是靠着這個找回了另外兩個執着地在卡姆附件的群山間尋找拜厄的聖騎士。而肖恩的戒指還要特别得多――那是費利西蒂親手制造的。橢圓形的蛋白石裡有一個每天可以觸發一次的巧言術,讓相當不擅長學習語言的肖恩能更容易地與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
伊卡伯德熟悉那枚戒指,肖恩從不曾取下它……盡管近十年裡他使用它的次數屈指可數。以伊卡伯德的能力,定位出肖恩的所在,甚至直接将肖恩強行傳送回神殿都輕而易舉,但現在的情況卻是。伊卡伯德根本無法感知那枚戒指的存在。
“戒指已經完全被毀……或者肖恩戴着它去了某個異界。”牧師平靜地向埃德解釋時,埃德立刻想起了那面讓他在其中死了又死苦不堪言的鏡子。異界之環……但肖恩分明能通過它來去自如,當然不可能突然被困在裡面。
他也同樣無法想象戒指被毀的可能,那意味着肖恩兇多吉少……“那個”肖恩?佛雷切?有誰能傷害或強行帶走了他。卻連一點痕迹都沒有留下?
一輪詢問之後,最後一個見到肖恩?佛雷切的正是埃德自己――“偷窺”完精靈王準備逃跑時,他一轉身就看見肖恩正站在他身後,頓時吓白了臉。
肖恩倒沒有責備埃德的鬼鬼祟祟。隻是淡淡地告訴他,如果能讓他覺得自在一點的話。他可以去跟他的冰龍朋友待在一起,直到他叫他回來――埃德當然立刻就用他剛剛學會的傳送術跑掉了。
至于博雷納,他最後一次被人看見時就待在廣場的一角,臉色蒼白地凝視着遠處緩緩湧來的灰霧。那之後。平原上的人群開始騷亂起來,聖職者們被傳送出去,埃德弄來了一場大雨……混亂中。已經沒人記得博雷納是什麼時候消失的。
而拜厄的情況倒更簡單一些,守衛沒有聽到任何動靜。隻是照例在巡視時往窗口裡看了一眼,才發現裡面已經空空如也,人影全無――除了魔法,再沒有其他的解釋。
拜厄本身并無法使用傳送術,更大的可能是有人救走了他。神殿的防護原本可以阻止其他人随意使用法術,但伊斯對于那防護是否真的有效頗有疑問,畢竟莉迪亞就曾經将自己的幻影送入地牢,哪怕布勞德堅稱神殿在那之後加強了防備,伊斯也隻是不以為然地挑了挑眉。
更何況,為了盡快把人傳送出去驅散灰霧,布勞德不得不讓牧師們暫時解除過神殿的防護。
埃德不覺得這是布勞德的錯,如果他沒有這麼做,死的或許會是更多平民,而不止提姆……那會讓事情變得更糟。
因為毫無頭緒,他異想天開地建議過尋求精靈王佩恩?銀葉的幫助――精靈們學識豐富,目光敏銳,總是能輕易發現那些人類看不見的蛛絲馬迹。比如諾威……
但這個主意遭到了布勞德強烈的反對。
“此事必須保密。”他堅持,“學識和敏銳……我想一條龍也同樣具有。”
所以伊斯才得以從人們的圍觀中逃脫,去和經驗豐富的艾倫一起尋找線索。
老實說,埃德不覺得“保密”能有什麼用,畢竟,如果找不到人,這事兒遲早會被揭穿。肖恩另有要事,博雷納因為想起了自己死于灰霧的父親而心情不佳需要休息……這種借口可撐不了多久。
但他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也就隻能坐在這裡,勉強自己微笑着,直到聽見有人小聲提起一個名字:
“費利西蒂……”
笑容凍結在他唇邊。
席間突然安靜下來,不小心說出這個名字的茉伊拉,魯特格爾那略顯天真的王後,有些慌亂地開口:“抱歉……我知道聖者不需要葬禮,不需要追悼,她并不曾真的死去……我知道一位新的聖者是最好的……但是,我隻是……我不知道……”她求助般望向自己的丈夫,拉住了他的手臂。
安特微笑着拍了拍她手,代她解釋:“我想茉伊拉隻是……有些想念聖者費利西蒂,就像……單純地想念一個朋友。”
茉伊拉紅了眼眶,默默地點頭。
“我也想念她。”埃德脫口而出,“盡管我知道她仍在這裡……她無處不在,但那是不一樣的……”
他的目光落在面前的酒杯裡,迷人的石榴紅……費利西蒂會喜歡石榴花吧?至少,那個幾百年前活潑愛笑的費利西蒂,應該是喜歡的……
她對他說,“相信你自己”……在他能夠相信自己之前,她已經相信他能夠做到。他一直都知道的,那不隻是因為什麼神的選擇……那也是費利西蒂自己的選擇。
埃德至今也不知道她的信心到底從何而來――有什麼是他該記得卻依舊遺忘在時間的河流裡的嗎?
但至少,他不能讓她失望。
埃德高高地舉起了酒杯。
“緻費利西蒂。”他的聲音平穩而清晰,從踏進這個讓他無法呼吸的大廳以來,腦子第一次清醒得像是被斯塔内斯特爾湖水洗過了一樣,“為她的不朽……和那個出生在卡爾納克的群山之間,天生白發的女孩兒。”
石榴色的美酒,怡人的酸甜裡,有一絲難言的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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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數客人在第二天醒來後離去。茉伊拉留了下來,由侍從和神殿特地派出的聖騎士護送着,前往克利瑟斯堡拜訪她的朋友,埃德的母親,瓦拉?辛格爾。
佩恩?銀葉在離去前給埃德留下了一封信,措辭優雅,卻沒有精靈慣常那種拐彎抹角的含蓄,而是簡單直接地提醒他,他們在格裡瓦爾還有一場約好的會面――關于一些“有趣的曆史”,他們還有話要談。
黑岩矮人是最早離開的。他們異常的沉默一直讓埃德有些不安,布勞德卻告訴他用不着擔心。
“他們本來就不怎麼愛說話。而且,他們或許不太喜歡埃德?辛格爾和銀牙矮人之間的友誼,卻不會因此而影響他們對聖者的敬意。”他說。
埃德隻好苦笑。
莫克當然留到了最後。既然已經沒人盯着,埃德黏黏糊糊地一直把銀牙矮人們送到了傳送陣。他終于有機會向莫克詢問冰原上那些野蠻人的情況,矮人帶着一臉無奈不斷搖頭:“不知是哪位神明的傑作……一座爆發的火山似乎毀掉了死靈法師的巢穴,他們大概已經不是什麼威脅,我更擔心蠻人們會再一次自己打起來……但那實在不是我能插手的事。”
埃德也隻能撓頭。那是他即便成為一個受人尊敬的聖者也無法幫助的種族――蠻人們說不定還更願意接受一個不信神的埃德?辛格爾。
矮人擡頭看他,隐藏在濃密眉毛下的眼睛依舊真誠而坦率:“我猜裡這裡也有些我沒法插手的事?”
埃德的目光飄來飄去,不知道該說什麼。他不想騙莫克……再說莫克也不是那麼好騙的。
矮人笑着踮起腳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聖者也好,埃德?辛格爾也好……記着,莫克?銅焰永遠是你的朋友。”
埃德眼眶一熱,終于還是忍不住彎下腰緊緊抱住了矮人毛茸茸的大頭。
看着朋友的身影從傳送陣裡消失,他依舊在那裡呆呆地站了很久,才深吸一口氣,去履行他應盡的職責。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