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早就落了下去,夜色之中,籠罩在光霧中的巨龍輝煌如神祇,讓埃德不由自主地想起星燿。
那創造和守護着這個世界的巨龍,也的的确确是無人知曉的、最偉大的神明。它的後代為什麼會衰敗至此?顯然也不會隻是因為巨龍們自己的問題。
把那些即使找到答案也已經沒有什麼意義的問題扔到一邊,在驚訝和贊歎的空隙裡,埃德稍稍花時間擔心了一下他的朋友再燒下去會不會從白色燒成紅色,從冰龍變成炎龍……冰龍和炎龍,好像是巨龍之中最水火不容的兩支了吧?他的靈魂會因此而更加混亂嗎?……
好在他的憂慮并沒有成為現實,片刻之後,連冰龍身上那層金色都漸漸褪去。它變回原本的模樣,隻是那些堅硬又光滑的鱗片,就像被重新淬煉過的武器一樣微微地發着光,如果是在燦爛的陽光下,說不定……能直接閃瞎敵人的眼睛?
冰龍看一眼埃德臉上古怪的表情就知道他必然又在胡思亂想。它懶得理他,擡腿上岸,沉重的身軀卻還不能活動自如,前腿一軟,轟一聲半跪下去,正跪在沒退出幾步的埃德面前。
埃德注意力被轟了回來,憋着笑的臉上每一塊肌肉都在控制不住地抽搐。
“……我要用劍拍拍你的肩嗎?”他問。
“……滾!”冰龍回答。
它的呼吸就拍在他臉上,依然像從前一樣冰冰涼涼。
他大着膽子伸手摸過去。雖然尼亞說他們之間應該保持一點距離,但應該不是指……這種距離吧?
冰龍不耐煩地用鼻孔噴氣,但并沒有避開。
它的鱗片也是熟悉的冰冷光滑,并沒有什麼改變。埃德一直吊在半空的心,直到現在才落下來一些。
冰龍站起身來,前爪一彈,一顆綠色的寶石飛出來砸進埃德懷裡,砸得他兇骨都生痛。
“你不需要這個了嗎?”他問。
“我需要飛一飛。”搖搖晃晃從水裡爬出來的冰龍回答,在埃德充滿期待,又帶點忐忑的仰望中,伸出尾巴把他卷到了自己背上,沒等他坐穩就奮力拍打雙翼,飛上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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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德騎在龍背上到處飛了許多次,就算是第一次的時候也沒有暈得這麼厲害。
冰龍想适應自己被改變過的身體,卻又非要從最困難的動作開始,起初差點一頭栽進樹林,歪歪扭扭好不容易飛起來,還忽上忽下,左倒右倒,飛得連剛剛學飛的娜娜都不如。
埃德忍不住有點懷疑它是故意的。
“……我要吐了!”他死魚般抓着根棘刺趴在龍背上,扯着嗓子抱怨。
“憋着。”冰龍回答。
但隻要它做出了回答,埃德就高興得不行。
他依然不停地說着話,即使聲音已經沙啞,直到冰龍終于能飛穩,并且告訴他:“閉嘴……聽我說。”
埃德等了很久,等到心又開始往上吊,等來一聲意料之外的道歉。
他幾乎想要爬到冰龍的頭上,對着它的耳朵問它那一聲随風飄來的“對不起”是不是他的幻覺,畢竟,他實在想不出伊斯到底做錯了什麼,而它當然不可能為它沒有做錯的事道歉。
他的心吊得更高,戰戰兢兢地問:“……你到底做了什麼?”
你答應誰什麼不該答應的事,還是把自己的某個部分燒掉了?
他的問題換回一聲惱怒的咆哮,一直繞着遠志谷轉圈兒的冰龍落回了山谷——那在兩場戰鬥之後變得凄慘無比的草地,已經被埃德勤勤懇懇地恢複了原樣。
遠志花随風搖曳,仿佛也剛從夢中醒來,慵懶地點着頭,左點一下,右點一下,撓得冰龍的爪子都有點發癢。它的感覺似乎比從前更敏銳。
它環顧四周,那種熟悉感近乎詭異。
“你是讓這裡的草木重新生長起來……還是把它們的時間撥回了沒有被破壞之前?”它問。
前者當然更簡單,埃德卻選擇了後者。
“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他保證。
“……可是,那些事明明已經發生過了。”冰龍哼了一聲,順從自己的心意,并不強迫自己也“心平氣和地講道理”,沒好氣地彎着一根前爪敲過去,敲根木頭一樣把朋友敲倒在地:“欺騙時間是要付出代價的,你不知道嗎?”
剛剛坐起來的埃德又往下一倒,幹脆垮着一張滿是沮喪的臉,躺在地上不動了。他意識到他又做錯了一件事……但他隻是不想讓朋友再有一點不開心。
“‘魔法有多麼強大,濫用魔法就有多麼危險。’”冰龍引經據典,“這是你們人類自己說的。”
“我知道啦……”埃德奄奄一息。剛才冰龍說的那聲“對不起”,果然是他聽錯了吧?
“越來越強當然是件好事,”冰龍也趴了下來,渾厚低沉的聲音震動着他的耳膜:“但你不該因此就覺得自己無所不能。”
“我沒有……”埃德毫無底氣地哼哼。
“你為什麼跑來這裡?”冰龍問他,“斯頓布奇沒有你該做的事嗎?”
終于聽到這個問題,埃德立刻緊張起來。
“娜裡亞讓我來的……”他小聲分辨,又立刻坦白:“因為我擔心。”
而娜裡亞看出了他的擔心。
“你把娜裡亞扔在了斯頓布奇,難道就不擔心她會遇上上危險嗎?”冰龍的語氣并沒有什麼變化,聽起來不像生氣,言辭卻足夠尖銳:“難道在你眼裡,我比娜裡亞還需要保護了嗎?”
“不是……”埃德的聲音簡直要低到地底。
“你擔心,因為你忘不掉那個灰白的世界裡,三重塔下死無全屍的我。”冰龍說。
埃德猛地從地上彈了起來,臉色發白。
“尤其是在薩克西斯‘犧牲’之後。”冰龍毫不心軟地把話說完,“你不想失去任何人,可是,埃德,那是不可能的。”
許多種情緒在腦子裡沖來撞去,日漸累積的憂懼爆發成一聲低吼:“為什麼不可能?!”
時光之河可以回流……一切都可以改變。一次不行就重來一次,他為什麼就不能争出一個完美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