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裡德裡克蹑手蹑腳地順着牆邊向前移動。
這裡很安靜。從建成之後的那一天開始,耐瑟斯的新神殿每天都會迎接無數的信徒,就像曾經的水神神殿一樣……但聖者居住的這個角落,一向是安靜的。
他卻時不時忐忑地回頭,總覺得身後似乎有誰在盯着他。
母親正在小聖堂中祈禱……或發呆,一時半會兒不會來找他,而他的“騎士”也并不在他身邊。
弗裡德裡克憤怒又傷心地覺得自己遭到了背叛――盡管菲利一直不肯答應成為他的騎士,可他喜歡菲利。他把他從那個瘋子的手裡救了出來,跟在他的身邊保護他,從不要求任何回報,也不會刻意地讨好他,總是有什麼就說什麼,和他周圍的人全都不一樣……可現在,他開始懷疑菲利待在他身邊是另有目的……或是一無所知地被當成了某種工具。
菲利一開始就坦率地承認了是斯科特?克利瑟斯,耐瑟斯的聖者,他的朋友,告訴他弗裡德裡克可能會有危險,并讓他來保護他,但那時弗裡德裡克對斯科特隻有感激……和一點點恐懼。
那個被稱為“聖者”的男人,有一雙可怕的眼睛,時而像是淺藍,時而又像是透着金色,明亮通透得說不出是過于炙熱還是過于冰冷,讓人無法直視。
他相信他真的死過一次,但他不相信是他的父親謀殺了他――謀殺了自己最好的朋友。他不知道為什麼連母親都相信了這個,可他不信。即便人們聲稱是國王親口承認了自己的罪行……那也不可能是真的。
他的父親是一個勇敢的騎士,偉大的國王……他不會做出這種事來。他隻是被人陷害和污蔑……
“不行,你不能回去。”
斯科特的聲音傳入耳中時,弗裡德裡克貓着腰。小心翼翼地蹭到敞開的窗口下,蹲了下來。
雖然他确信裡面的人是在讨論某個陰謀……可他完全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
“你不明白,斯科特。他們現在還無法完全控制那扇門――當他們可以做到的時候,無論是你,還是曼妮莎,都無法阻止事情變得更糟……”
“我明白。”斯科特語氣斬釘截鐵,完全不容反駁。“但你不能回去。”
“……嘿。斯科特!”那個弗裡德裡克從沒聽過的聲音不滿地叫着,“你從前可沒這麼不講道理!”
弗裡德裡克疑惑地皺眉――“門”是什麼?三重塔的門嗎?曼妮莎又是誰?……
頭頂上一陣低沉的呼噜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他抱緊了自己的雙膝,心突突猛跳。本能地感覺到了危險。
一陣陣熱氣噴在他的頭頂,淡淡的白氣從他眼前飄散開來,他僵硬地緩緩擡起頭,對上一雙淡藍色的眼睛――不屬于人類的眼睛。
斯科特身邊那頭白色的豹子趴在窗台上低頭看着他。平靜的眼神看起來幾乎不像是一隻野獸。
它看起來并不想吃他……但弗裡德裡克還是一動也不敢動,甚至不敢移開視線。直到菲利探頭出來看了一眼,滿臉不高興地一把抓住他,把他從窗口拖了進去。
“你就不能消停一會兒嗎?!”他毫不客氣地對着他吼,“誰教你躲在别人窗子低下偷聽的?你可是他媽的王子好嗎?!
“……真高興你還記得我是王子!”弗裡德裡克惱怒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襟。“菲利?澤裡――你怎麼敢這麼對我說話!”
菲利咧了咧嘴:“你大可以把我趕出洛克堡以懲罰我的無禮啊,尊貴的王子殿下。”
“菲利……”斯科特歎氣,“别跟小孩子鬥嘴。”
“我不是小孩子!”弗裡德裡克憤怒地大叫。他知道這個房間裡的人大概都沒有把他放在眼裡――斯科特。他的弟弟……那條龍,艾倫?卡沃和他的女兒。一個他不認識的小個子男人,還有菲利……
但斯科特的輕視比菲利的無禮更讓他怒不可遏。
“當你學會有什麼問題就面對面地來問我,而不是躲在我的窗下偷聽的時候,再來告訴我‘我不是小孩子’。”斯科特平靜地看着他。
弗裡德裡克張了張嘴,無法反駁――那讓他更加惱怒。
“如果我問你,你就會說實話嗎?”他大聲質問,“你就不會像欺騙我的母親一樣欺騙我嗎?!”
“……我不知道你到底聽到了些什麼,但我沒有騙過你的母親。”斯科特顯得有些無奈,“我也沒有必要騙你。”
怒氣在弗裡德裡克兇中翻湧。他不相信斯科特,他有千百個理由不相信他,現在卻一個也說不出來,因為他自己知道,每一個理由都可以輕易被駁倒。
他的“不相信”多半是因為厭惡,而他卻不能直言不諱地告訴所有人他為什麼讨厭,甚至憎恨眼前這個強壯,英俊,擁有令人敬畏的力量,幾乎無所不能的聖者大人。
“一個國王要學會隐藏自己真實的情緒。”――父親曾經這樣告訴過他。
他努力了……但他能做到的也隻有緊緊地閉上嘴,怒視着斯科特,讓自己不至于在憤怒的驅使下說出更愚蠢的話來。
房間裡每一個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讓他漸漸意識到自己的脆弱與孤立無援。他開始有些畏縮,卻驕傲地不肯讓步。
“……來吧,王子殿下。”菲利認命地歎着氣,“我送你回你母親身邊。找不到你她會擔心的。”
弗裡德裡克微微松了一口氣,挺起兇,一聲不響地跟着菲利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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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喜歡你。”
在魯特格爾即将加冕的小國王離開房間之後,尼亞咧開嘴,笑得有點幸災樂禍,“斯科特……你以前可總是我們之中最讨人喜歡的那一個!”
“那是你。”斯科特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我們之中最讨人喜歡的一直都是你。”
尼亞有點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嘴角卻不自覺地咧得更開。
“我們不能再失去你一次,尼亞……”斯科特輕聲說,“既然你已經回來,我就不會再讓你回到那個地方――你根本不屬于那裡。”
尼亞垂下頭,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那恐怕不是你能決定的,斯科特……即使是現在的你。”
“我們會知道的。”斯科特輕描淡寫地說,“再說,你現在回去又能怎樣?我不相信曼妮莎不知道這裡發生的一切,如果她要改變她的命令,總有辦法讓你知道,而在那之前,我們還是有機會用我們自己的方式解決這件事的,不是嗎?――我們總能做到。”
最後一句話裡有如此深切的懷念,讓尼亞不由自主地怔了怔
“我們”――那是一個如此美好的詞,代表着那段短暫而歡樂的日子……可他們已經失去了勞根,失去了凱勒布瑞恩和莉迪亞……以及艾倫的一條腿。
他們還會失去更多……直到那曾經的傳說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悲劇。
尼亞擡起頭,沖着斯科特露出明亮的笑容。
“當然。”他說,“我們總能做到……你能跟我們一起去了嗎?”
“很快。”斯科特說,“很快。”
“……所以你知道安特的屍體在哪兒了嗎?”娜裡亞好奇地問道。
斯科特看了她一眼,淡然回答:“我一直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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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迪亞歪着頭看着眼前的屍體,一言不發。
“……屍體保存得很好。”年輕的死靈法師忐忑地開口,不知道面前這喜怒無常的首領到底是有哪裡不滿意,“我們也一直非常小心。他原本穿戴的東西已經完全被摧毀,負責運送的人有一大半根本不知道他們運送的是什麼,途中……”
“哦,我知道。”莉迪亞随意地揮了揮手,“你們做得很好……現在,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趕開那些總是誠惶誠恐的家夥之後,她低頭打量着安特?博弗德始終沒能完全閉上雙眼的死灰色的面孔,微微皺眉。
她很清楚一切都是按照她的計劃進行,沒人能追着安特屍體找到這裡來……可她總有一種微妙的不安。
因為艾布納?萊因的失蹤,她已經放棄了一個經營許久的藏身之地,實在不想放棄現在這一個――而且那位“活”了幾千年也還是缺乏耐心的“陛下”,也一定會因此再冷言冷語地諷刺她好幾個月,她可真有點受不了那個。
也許她想得太多了……她有足夠的信心把斯科特玩弄于股掌之上,那家夥從來就不怎麼聰明。但他的力量已經強大得超出了她的想象……對于無法控制的事,她總是會覺得不安。
“……為什麼你總是把時間浪費在這些沒有意義的事情上?”
身後傳來那永遠帶着傲慢的聲音:“你又打算拿這無用的屍體演出什麼蹩腳的劇目?”
“哦,他可好歹是個國王呢。”莉迪亞輕輕笑了起來,“一個國王總是有用的。”
“人類的國王比矮人扔掉的礦渣還要多。”身後的人毫不掩飾他的輕蔑。
“而您能從礦渣之中煉出最璀璨的寶石……不是嗎?”
莉迪亞回頭露出她最甜美迷人的笑容。
這并不是沒有意義的事……她從不做沒有意義的事。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