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發女孩兒毫無預兆地睜開眼睛的那一瞬間,所有人都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
房間裡隻有窗外傳來的雷鳴與雨聲,泰絲琥珀色的眼珠一動不動,正趴在她頭邊的莫奇也同樣被石化般一動不動。時間仿佛被靜止,直到娜裡亞終于忍不住輕聲呼喚:
“……泰絲?”
泰絲的眼睛蓦地一轉,依舊帶着似乎并未真正清醒的呆滞,埃德差點想要伸手試探她是否還有呼吸――她看起來簡直像個亡靈。
又一聲雷鳴幾乎就在他們耳邊炸響,巨大的聲音震得整棟屋子都顫抖不已。泰絲受驚般直挺挺地坐了起來,緩慢地眨着眼睛,總算顯出幾分活人的樣子。
“……你在哪兒?”
她許久未曾使用的喉嚨裡發出一絲幹澀的聲音,充滿疑惑和驚恐的視線掠過每一張她熟悉的面孔,慌亂地尋找着。
“他在哪兒?”她問。
誰都知道她在問什麼……卻沒人能夠回答。
然後泰絲的目光凍結在芬維的臉上。
在所有人來得及做出反應之前,女孩兒已經一聲不響地跳起來,輕而易舉地奪走了娜裡亞手中的小刀,閃電般直撲向精靈。
芬維離她頗有一段距離。以他的敏捷,想要擋下或躲開這一擊并不難。但他隻是倉皇地向後退去,一直退到窗邊,而泰絲的刀如影随形,帶着淩厲的殺意,直逼他的咽喉。
最先反應過來的居然是小莫。那起初像是被主人突然的蘇醒完全驚呆的小動物縱身跳向泰絲的手臂,小小的身體在半空中劃出一道灰色的影子。它緊緊地抱住了泰絲的手腕,焦急地叽叽叫着。女孩兒的身形因此而稍稍一頓,娜裡亞趕緊沖過去攔腰抱住了她,試圖奪下她手中的刀,埃德則攔在了芬維身前,揮着雙臂想要解釋,情急之間卻想不出該從何開始。
伊斯眼疾手快地把在泰絲還在胡亂揮舞的小刀卸了下來,向呆立在窗邊的精靈微微皺眉。
“你最好還是先離開。”他說,語氣依然不怎麼客氣。
埃德無奈地對芬維點點頭。
“抱歉。”他輕聲說。
精靈的神情更像是因此而松了一口氣。離開時他飛快看了那隻灰撲撲的小動物一眼――它居然沒有幫它的主人照着他的喉嚨惡狠狠地來上一口,實在有點不可思議。
然而小莫已經竄回了泰絲的肩頭,蹭着她的臉頰,用它尖細的聲音和娜裡亞溫柔的低語一起安撫着還沒有停止掙紮的女孩兒,并不能向他解釋它出人意料的舉動。
精靈覺得自己想多了――它大概隻是過于急切地想要得到主人的愛.撫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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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聲漸漸遠去的時候,泰絲也終于安靜下來。她蜷在娜裡亞的懷中,把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不住抽泣。
“騙子!”
她一次又一次地重複,憤怒又絕望,“騙子!他說我睜開眼睛就能看到他的!”
娜裡亞緊緊地抱着她,一邊安慰一邊小心地詢問,終于從女孩兒斷斷續續,颠三倒四的叙述裡勉強拼湊出她漫長而混亂的夢境。
聽起來,她似乎是與諾威一起被困在了某個幻境,而北方也的确像娜裡亞所希望的那樣,又一次為他們指引了方向。如今,既然她已經醒來……諾威顯然也應該在某處清醒過來了。
“我敢發誓,他醒過來的第一件事就是來找你。”娜裡亞揉了揉泰絲亂蓬蓬的紅發,“你知道,他一定會的。”
然而泰絲無精打采地在她肩頭蹭着自己的眼淚,并沒有像從前那樣在這種時候露出理所當然的得意。
她像是疲憊得連哭泣的力氣都沒有了……但她眼底藏着深深的、強烈到她即使神志不清也拒絕承認的恐懼。
她一定還記得什麼,卻甯可忘記。
娜裡亞望向埃德,似乎想要尋求他的支持。埃德緊張地舔舔嘴唇,唯恐自己沉重而劇烈的心跳聲傳入泰絲的耳中。
如果諾威醒來……他願意相信精靈有着頑強的意識,能夠将安克蘭驅逐出他的身體,但他無法忘記安克蘭那句無法解釋的話――
“你的朋友,他從不曾真正存在。”
那大概是騙人的……那毫無疑問是騙人的。
埃德竭力說服着自己。但無論如何,安克蘭都不是個容易對付的敵人……他還是得盡快找到他才行。
在他藏起自己的憂慮,向泰絲用力點頭,扯出一個大大的微笑時,伊斯卻在疑惑地看着窩在女孩兒腿上的那隻胖貓鼬。
小家夥用一種他從未見過的奇怪的姿勢坐在那裡,兩隻爪子端端正正地交握在兇前,細細的胡須抖動着,看起來嚴肅又苦惱。
察覺到他的視線時,小家夥甚至用它圓溜溜的眼睛安靜地回望着他,那其中沒有一點它永遠不可能克服的、本能的畏懼。
伊斯扭過頭,覺得自己最好還是去睡上一覺――他一定是被這一連串的糟心事攪昏了頭,連眼都花了……一隻根本沒有什麼智力的小動物,怎麼可能“嚴肅又苦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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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諾威?逐日者感覺到的遠不隻是苦惱。
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震驚與恐慌之中――任何一個精靈剛剛掙脫某個幻境,就發現自己被塞進了一隻毛絨絨胖乎乎,比松鼠大不了多少的小貓鼬的身體裡,都絕不會比他表現得更好……跟别提這隻貓鼬還是他從荒原上撿回來養大的,而他紅頭發的小泰絲正在他的頭頂上因為他的失信傷心不已。
眼前的一切如此荒誕……比泰絲小時候他念給她聽的那些人類胡編亂造的故事還要荒誕得難以接受。有好一會兒他都在十分認真地考慮,自己是不是根本沒有醒過來。
這隻是另一場夢……還是場噩夢。
但他看見了太多熟悉的面孔。哪怕因為缺乏色彩而顯得很不真實,哪怕那個年輕的影舞者奇怪地與他的朋友們在一起,他們的反應卻比夢中的一切要合乎邏輯,他們細微而複雜的神情不是任何力量可以虛構出來的――他們是真實的。
所以,這件事是真的。
“最後的逐日者”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個他曾經一手就能抱起的女孩兒腿上,聽着她低低的抽泣聲,帶着依舊難以置信的恍惚,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面對他一生之中最大的危機。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