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偏廳裡單獨面對埃德和菲利的時候,茉伊拉依舊習慣性地坐得筆直。
“抱歉。”她對埃德微笑,“這個要求或許有點過分……但我希望你能跟弗裡德裡克好好談一談。”
埃德幾乎本能地想要拒絕,卻沒能說出口。
“他父親的死在他心中變成了一個解不開的結……即使在外面待了幾個月,似乎也并沒有什麼改變。”茉伊拉苦笑,“這樣下去是不行的――如果想要成為一個真正的國王,他必須得面對這件事。”
對埃德來說……或許也是一樣。
他隻能默默點頭。
“還有……”茉伊拉遲疑了一下,“如果他有什麼……過分的言行,不用太過容讓他。”
“呃……”埃德呆呆地說。
“……我會保護他的。”菲利聽懂了,“再說,他靴子裡還藏了把短劍呢。就算他不能使用魔法,小國王也沒那麼容易傷得了他。”
“今……今天并沒有藏!”埃德結結巴巴地紅了臉。
茉伊拉忍着笑搖響了桌上的銅鈴。
“弗裡德裡克很快就會過來。”她說。
“……現在嗎?”埃德一驚,“也許……可以另找一個合适的時機?我并沒有什麼準備……”
“如果說這一年我學到了什麼東西……”茉伊拉輕聲歎息,“那就是,你通常等不到什麼‘合适的時機’,猶豫隻會導緻更多的猶豫,直到事情變得無法收拾……别擔心,弗裡德裡克也一樣沒有準備。”
――這實在不算什麼安慰。
.
茉伊拉并沒有留下。菲利深深地看了埃德一眼,大步走出門外,還體貼地伸手關上了門。
他當然會守在門外,“保護”埃德的安全……更加不算什麼安慰。
埃德有點絕望地收回視線,恭敬地躬身行禮。然後,同樣“沒有準備”的兩個人在很長的時間裡沉默地互望,誰都沒有開口。
小國王的臉上看不出喜怒,眼神卻是冷的。茉伊拉的憂慮不無原因……那種不屬于少年的陰沉令人心驚。
“我很抱歉……曾經試圖殺害您的父親。”埃德低下頭。他知道他得是打破沉默的那一個。
“你母親的死跟我父親沒關系。”小國王語氣生硬。
“……是的。”埃德輕聲回答,“太後陛下告訴我了。”
他突然覺得事情或許并沒有那麼糟糕。弗裡德裡克至少沒有因為仇恨而是非不分,他在意他父親的名譽――一位國王的名譽,希望能證明他并沒有做出什麼不可原諒的事……那其實再正常不過。
“我母親赦免了你的罪,但并沒有得到我的允許。”國王陛下冷笑,“而你舅舅的罪似乎不需要任何人‘赦免’。”
埃德默默地盯着自己的腳尖――他好像樂觀得太早了一點。
“母親希望我能夠成為‘一個真正的國王’。”弗裡德裡克向前傾身,直直地瞪着埃德,“但如果連父親……連上一位國王的死都無法得到公正的對待,我又怎麼可能成為什麼‘真正的國王’!”
埃德看着他,一瞬間毛骨悚然地意識到,那種動作和神情……實在像極了安特。
“那麼……”他壓下心中的不安,開口問道,“以一位國王的身份……您想要做出怎樣公正的判決?”
“死。”弗裡德裡克扔給他這冰冷的一個字,“你,和你舅舅,全都該死。”
“首先,”埃德冷靜地提醒他,“安特國王并不是我殺的――也不是斯科特殺的。當然,‘試圖’謀殺也是死罪……如果能得到一場公正的審判,允許我為自己申辯,我願意接受最後的判決。但希望您也能夠記得,當這座城市幾乎毀于瘟疫的時候,是斯科特拯救了它……他也救了您。如果沒有他的警告,在您被擄走的時候,菲利不可能那麼及時出現。”
“我當然記得。”弗裡德裡克冷冷地說,“我也記得擄走我的是誰,以及菲利出現得到底有多麼‘及時’。”
“……您這是連菲利也不相信了嗎?”埃德無奈地問。
“……不。”小國王的眼神動搖了一下,“但他很容易被騙的。”
――很容易被騙。
埃德真想知道菲利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臉上會有什麼表情。
“再說,那場瘟疫……”小國王迅速改變了話題,“誰又能證明那不是斯科特散播的?――至少,我已經有足夠的證據,證明他在更早就可以阻止瘟疫的時候選擇了見死不救!”
埃德啞口無言。
他聽說過這樣的謠言……那或許并不完全是“謠言”。
斯科特不可能散布瘟疫,但他選擇了對他的“神明”最有利的時機來驅散它。有多少人因此而無辜死去?不需要任何人指責,那已經是斯科特壓在心頭的重負。所以他才深信死亡是他必然的結局……那對他來說幾乎已經是一種救贖。
“……你知道點什麼。”弗裡德裡克的眼睛在跳躍的燭光中發亮,“聽着,埃德?辛格爾,如果你能揭發斯科特的罪行……如果你能告訴我他的陰謀,我可以像我母親一樣赦免你的罪,從此再不追究。”
“陰謀……”埃德幾乎想笑,“你覺得這其中到底能有什麼陰謀?”
“……他想要這個國家!”被嘲弄的小國王終于怒氣沖沖,“他想要我的……想要我的王冠!他想從我手裡奪走她!”
“如果他真的想要,”埃德說,“他隻需要再晚半個月出現在斯頓布奇……他隻需要任由你和你的家族都死于瘟疫,然後帶着神所賜予的力量和前朝王族的血脈拯救這個因為安特的亵渎神靈而招緻懲罰的國家――他必然為王,沒有任何人會質疑,沒有任何人能夠動搖他的統治……他到底為什麼要自找麻煩?”
“那是……”小國王惱羞成怒,“他有更大的陰謀!”
“并不是所有您不能接受的都是什麼‘陰謀’,陛下。”埃德忍不住歎氣,“我承認斯科特犯過錯――如果您願意當面質問他,他也一樣會承認。但我可以發誓,他已經竭盡全力來保護這個城市,這個國家……甚至整個世界。而您,陛下……您又為此做了什麼,或至少曾經想過要為此做點什麼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