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鬃部落的營地位于鹿湖的西南方,對于埃德他們來說,等于是在向回走,娜裡亞顯得焦躁又不耐煩,讓埃德衷心希望他們真的能在這裡得到點确切的消息。
娜裡亞最近的心情可是糟得不能再糟,連對泰絲都不怎麼搭理了,更不會對他有任何好臉色。
營地裡十分熱鬧。還沒走進去就能聽見響亮的馬嘶聲,那些馬在大大小小一百多個帳篷之間大搖大擺地亂跑,看起來更像是這裡的主人。營地外圍了一圈高高的圍欄,也不知道是為了保護其中的人們,還是為了讓馬不至于撒着歡兒跑得蹤影全無。營地外便是冰封的鹿湖,平平整整的雪地讓泰絲很想坐着雪橇上去滑上幾圈。
埃德已經聽哈爾說過,黑鬃部落的男人對自己的馬比對妻子和兒女還要愛護,他們也喜歡讓馬保持它們自由的天性,但眼前這太過自由的情形還是讓他有些目瞪口呆。據說那些跟野蠻人一起長大的馬即使看起來跟野馬沒什麼區别,卻隻需要一個呼哨就會立刻回到主人身邊,忠誠而勇敢。所以用一聲口哨讓那些馬全都突然失去了控制的諾威,一路上都被野蠻人們不停地打量,卻又盡量離得遠遠的。
他們大概以為精靈有什麼奇怪的魔法。
哈爾和努特卡都很快被帶去見黑鬃部落的酋長,埃德他們卻被塞進了一個小小的帳篷。
“為什麼我們總是會被人當成壞人呢?”泰絲坐在一邊,一臉無聊地撐着頭,裝作百思不解的樣子,“被矮人當成賊,被安克坦恩人當成壞法師……要來猜這裡的人會把我們當成什麼嗎?”
“我們是被努特卡雇傭的屠龍者……我猜也不會有誰來問我們,但如果被問起的話,暫時就當是這樣吧。”諾威說。
娜裡亞心不在焉地扯着打結的頭發,沒說什麼。
“至少我們沒有像其他冒險者一樣被立刻趕走,而是住進了野蠻人的營地,這樣已經很了不起了嘛!”埃德說着,把頭從門縫裡探了出去,但很快就被一隻大手粗魯地推了回來。
“是呀,簡直如同創造曆史般的了不起。”泰絲嘲笑他。
埃德揉了揉鼻子,隻好開始研究帳篷上粗犷的花紋,直到确認那不過是多年積累的古老污漬,哈爾和努特卡終于回來了。
哈爾看起來一副精疲力盡的樣子,顯然又被好好盤問了一番。努特卡卻帶回了冰龍的消息。
“他們說那條龍消失過一段時間,大概一個多月前又再次出現……”努特卡凝重的臉色讓所有人都有了不祥的預感。
“他們說它抓走了幾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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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裡亞直挺挺地躺着,瞪着帳篷的頂部,那裡有一塊奇怪的污漬,在火光中看起來像是一張獰笑的臉。
她睡不着。不可能有人睡得着,就連阿坎都沒有發出一點鼾聲,隻有泰絲不停地翻來翻去的聲音和莫奇不滿的叽叽聲。哈爾被那種詭異的氣氛吓走了,就算這裡更暖和,那些人類待他也一直很好,他還是更願意去跟他的馴鹿待在一起。他不明白為什麼這些去殺冰龍的人聽到那條龍的消息時沒有一點興奮,反而一個比一個陰沉。
他們去确認了努特卡帶回來的消息――反複地确認,盤問着每一個細節,直到那個失去兩個女兒的野蠻人暴怒地掄起了斧頭。
那隻能是伊斯。它從那個野蠻人的營地裡抓走了兩頭牛,三個人,而那時它的爪子裡已經有一個正在哭泣的孩子。
埃德依舊堅信伊斯并沒有傷害任何人。
“他們隻看見他抓走了那些人,可沒看見他吃掉他們。”即使臉色蒼白,埃德也如此堅持,“也許他……隻是覺得寂寞,想抓幾個小孩子去陪他而已。”
娜裡亞不知道他是真的這麼想,抑或隻是盡力讓自己相信,那個擁有巨龍的軀體的,依舊是他的朋友。
她沒法再往下想――她記憶裡的伊斯一直都是那個連動物都沒殺過,手上從不曾沾染任何血迹的少年。即使曾經見過那條冰龍,她也隻記得它救了他們。
但現在想想,她确實知道它是會殺人的,它在諾威和泰絲的面前毫不猶豫地撕碎過一個死靈法師。
“但它絕對沒有吃掉他,它連它爪子上的血都沒有舔一下!”泰絲用力強調,像是這樣就能改變什麼似的。
它能殺它厭惡和痛恨的人,或許也能殺它不在意的人,說不定有一天,當娜裡亞站在它的面前,那雙巨大的金黃色眼睛裡,也已經隻剩下冷漠和殘忍。畢竟,對于一條龍來說,人又算得了什麼呢?他們甚至不是它的同類――而它也不是沒殺過自己的同類。
娜裡亞拉起毯子蒙住了自己的頭――她不能再想下去。
“如果你們害怕,可以離開。”努特卡顯然把他們一切奇怪的舉動和神情都當成了畏懼。“我的同族會幫助我。”
黑鬃部落的人蠻橫好鬥卻也勇敢無畏,努特卡知道她很容易在這裡找到願意與她去屠龍的勇士。
“不。我們跟你一起去。”娜裡亞執拗地說,即使她内心無比想要逃走。也許她早該聽斯科特的話,這樣至少在她心裡,伊斯永遠是無辜的。但現在,他們已經走到了這裡,她無法允許自己背過身去,假裝她的無所作為,隻是因為沒有看見。
誰都清楚努特卡一個人是不可能殺得了冰龍的――至少,她或許還可以阻止它做錯更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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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龍掠過夜空,雙翼劃開雲霧,飛得更低一些。
它并不在意被人發現,甚至,它有些期待被人發現。那些驚叫聲或許能讓它更加确定自己到底是誰……到底是什麼。
它在那些人類睡着之後才偷偷溜出來――它當然不會再繼續那個愚蠢的遊戲,隻是失去了在他們面前變成龍的興趣。
它無法克制地搜尋着娜裡亞和埃德他們的蹤迹。那行人一直在向北走,如果任由他們走下去,說不定真的能找到它的洞穴。不過,它可以在那之前離開,飛回冰海。他們總不可能越過冰海去找它,如果他們真的頑固到那種地步……
即使他們真的頑固到那種地步,它也不可能跟他們回家。
它有很多事無法确定,唯有這一點确鑿無疑――它回不去了,就像時間永遠不可能回到最初。
它可以一直這樣逃下去。與它相比,人類的生命短暫得就像一個夢。隻需要幾十年,所有曾經認識那個人類少年的人都會從這個世上消失,再也沒有誰回來煩它,提醒它曾有過的樣子……它該為此而絕對欣慰,卻又莫名地煩躁起來。
或許它應該更幹脆一些,索性出現在他們面前,讓娜裡亞明白她想做的事根本沒有一點希望,讓她心甘情願地回家去,好好過她自己的生活,忘掉那個叫做伊斯的少年……就像它自己一樣。
那似乎是個不錯的主意――它告訴自己。
事實上,它的身體卻再一次背叛了它,幾乎是不自覺地轉向西南,遠離了埃德他們前進的方向,并竭力為自己尋找着理由。
等喂飽肚子再去找他們也不遲。
但它沒有發現任何可以吃的東西,甚至都沒有發現一個還有人居住的營地,雪地上毫無生機,即使對于一條龍來說,這樣的景象也未免太過荒涼死寂。
冰龍很不高興。它最近實在沒什麼心情去找那些死靈法師的麻煩,但顯然,他們需要一些教訓。
它向上拉高,看見遠遠的鹿湖邊上那隐約的火光。它還沒去過那兒,但它知道野蠻人正在那裡聚集起來,也許那些人自己也能對付死靈法師,用不着它幫什麼忙――畢竟,在那些野蠻人眼裡,它跟那幫披着黑袍的人類可是一夥的。
它向着火光飛去。既然不喜歡吃人也不喜歡金币和寶石,吓唬人已經成為它屈指可數的樂趣之一,而且,那裡多少也有一些東西是它用得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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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
聽見那個詞,整個帳篷裡的人幾乎是同時跳了起來。
“……我沒聽錯吧?那是在說‘龍’?”埃德呆呆地問了一句,在任何一種語言中,“龍”的發音都幾乎是一樣的。
努特卡一聲不響地用最快的速度穿好了衣服,拿起她的劍沖了出去。
“我猜是沒錯。”泰絲說,她還卷在幾層獸皮裡,隻露出頭,像一條奇怪的,半折起身體的蟲。
娜裡亞伸手拿起鬥篷裹在身上,連鞋都沒穿就跑出去了。
“娜裡亞!”埃德大叫着,奮力拉上他的靴子,“等等我!”
等他終于掀開厚厚的門簾,跑出帳篷,外面已經是一片混亂。滿地亂跑的馬成了最大的麻煩,在人們驚慌地跑來跑去的時候,同樣受驚的馬四處亂撞,将許多人撞倒在地。
埃德擡頭看向天空,根本沒有看到什麼龍的影子。
“去找娜裡亞!”諾威推了他一下,他才清醒過來,慌亂地在人群中搜尋着黑發女孩的身影,她在這裡顯得格外嬌小的個子很容易被那些高大的野蠻人給擋住,但埃德知道該如何找到她。
“她會往龍出現的地方跑!”他叫道。
“那邊!”諾威給他指出了方向,而埃德也已經聽見了那一聲怒吼。